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徒弟小强正弯着腰,费力地将一大块沉重的废弃模板拖向墙角。
听到老张的声音,他抬起头,脸上带着一丝被冻出的青白和难以掩饰的紧张:“师傅,您怎么又上来了?这上面风太大了,又冷!您还是下去歇着吧,这点活我马上弄完!”
“少废话!”老张借着酒劲,梗着脖子,“我还没老到干不动!你去把东头那堆碎木屑扫了,这边大块的我来!”他不由分说地抢过小强手里的撬棍,走向几块堆叠在一起的厚重模板。
风,像冰冷的蛇,缠绕着他的双腿,撕扯着他的衣襟。那混合着诡异声响的寒风,似乎有意识般地往他耳朵里钻。
老张深吸一口气,屏住呼吸,将撬棍狠狠楔进两块模板的缝隙里,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。
“嘎吱——吱呀——”
模板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面,发出刺耳的噪音。老张咬紧牙关,手臂上的肌肉绷紧,额角青筋跳动。汗水混着寒风刮在脸上的冰碴,带来一阵刺痛。
就在这时,撬棍猛地一滑!
老张一个趔趄,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,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着楼板边缘的方向扑倒!他惊恐地瞪大眼睛,视野里是急速放大的、冰冷灰色的水泥地面边缘,以及边缘之外——几十米下那片如同深渊的工地景象!
“师傅——!”小强的尖叫声撕心裂肺,被狂风瞬间吞没。
时间仿佛被拉长了。老张的身体在空中翻滚,棉大衣像鼓胀的风帆。坠落的感觉冰冷而窒息。
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瞬间,一股难以想象的、冰冷刺骨的巨大力量,猛地攫住了他的脚踝!
那不是风!
那感觉无比清晰,无比真实——一只冰冷、坚硬、如同生铁铸就的巨手,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左脚脚踝!一股沛然莫御的、纯粹是拖拽的力量,将他下坠的身体狠狠向下一扯!力道之大,几乎要将他的脚踝骨捏碎!
“呃啊——!”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让老张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。
下一秒,那冰冷的抓握感骤然消失!
下坠的速度陡然加快!失重感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!
但在那电光火石、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刹那,老张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。
就在他刚刚失足滑倒的位置,那片空旷的水泥楼板上,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,光影晃动。一个模糊的、极其黯淡的人形轮廓,一闪而逝。
那轮廓穿着一种样式极其古怪、仿佛某种旧式军装的深色衣物,肩膀僵硬,头部微微侧着,看不清五官,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。
它的一只手,似乎正保持着向前虚抓的动作,而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……正缓慢地、极其缓慢地,抬了起来。
那只抬起的手,动作僵硬而诡异,食指笔直地伸出,指向下方——指向他正在飞速坠落的、那冰冷的、即将迎接他血肉之躯的水泥地面!
恐惧如同冰锥,瞬间刺穿了老张残存的意识。他甚至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,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、混合着刺骨寒意和滔天怨恨的意念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。
砰——!!!
一声沉闷到极致、仿佛重锤砸在腐朽皮革上的巨响,撕裂了工地的喧嚣,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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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楼下方的空地。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老张的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、反关节的角度砸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。鲜血如同炸开的暗红色花朵,在灰白色的水泥地上迅速蔓延、晕染。
他的脑袋侧向一边,眼睛瞪得滚圆,瞳孔扩散到极致,里面凝固着无法言喻的、最深沉的恐惧和惊愕,死死地盯着上方八楼那空旷的边缘。
嘴巴大张着,似乎想喊出什么,却只涌出一股股带着泡沫的暗红血沫。
最先冲过来的是小强,他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冲下来,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哆嗦着,看着师傅那不成人形的尸体,整个人瘫软在地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,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。
紧接着,周围的工人、闻讯赶来的工头、安全员……所有人都围了上来。惊呼声、倒抽冷气声、呕吐声响成一片。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工地的尘土气息,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,令人作呕。
“快!叫救护车!报警!”工头嘶哑着嗓子吼道,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。
混乱中,一个年轻的工人,大概是吓懵了,下意识地想靠近点看看情况,脚下却一个踉跄,差点扑倒在血泊里。
他手忙脚乱地撑住地面,手掌恰好按在老张那只扭曲的、沾满泥污和血迹的左手上。
“啊!”他惊叫一声,触电般缩回手。就在刚才那一瞬,他感觉老张那只已经冰冷僵硬的手里,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。
他壮着胆子,哆哆嗦嗦地凑近些,借着昏暗的光线,用颤抖的手指,费力地去掰老张那紧握成拳、指节因死前巨大的力量而泛白的手指。
一根、两根……冰冷僵硬的手指被艰难地掰开。
一枚硬币大小的、沾满血污和泥土的圆形金属物,“叮当”一声,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滚了几圈,停在血泊的边缘。
年轻工人捡起它,用袖子胡乱擦去表面的血污和泥浆。金属物露出了真容——一枚边缘磨损严重的铜币,上面印着模糊不清的异国文字和图案。
正面,一个穿着旧式军装、戴着尖顶帽、表情刻板阴鸷的男人头像轮廓清晰可见。头像上方,两个扭曲的日文字体清晰可辨:昭和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年轻工人拿着那枚冰冷的铜币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,浑身汗毛倒竖。他猛地抬起头,看向八楼那个空洞洞的边缘,又看了看地上老张那双死不瞑目的、凝固着极致恐惧的眼睛,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。
工棚里,老张中午喝剩的半瓶高粱烧还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,瓶口兀自散发着一丝微弱的、辛辣的气息。无人问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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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天后,岭城晚报的本地新闻版右下角,登出了一则豆腐块大小的短讯:
“本市铁北新区‘X岭明珠’建筑工地发生一起意外坠亡事故。工人张某(男,58岁)疑因酒后操作不慎,于八楼高空坠落,当场身亡。警方初步调查排除他杀可能,事故具体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中,安全生产警钟长鸣!”
记者林薇皱着眉头,指尖划过这则冰冷的、语焉不详的报道。她的办公桌上,摊开着几张模糊的手机照片,是她在事故后第二天设法溜进工地外围拍到的。
照片里,八楼下那片被水冲洗过却依旧残留着大片深褐色污渍的水泥地,像一块丑陋的伤疤。更让她在意的是其中一张照片的角落,一个穿着考究羊绒大衣的身影正匆匆坐进一辆黑色轿车——是王金海。
他的侧脸在车窗后一闪而过,林薇却捕捉到了他脸上那种极力掩饰却依旧流露出的焦虑和……一丝恐惧?这绝不仅仅是对一次意外事故的担忧。
她拉开抽屉,里面静静躺着一份匿名寄来的牛皮纸信封。信封里没有信,只有一张边缘泛黄、折痕累累的旧图纸复印件。
图纸上标注着“昭和十八年”(1943年)的字样,绘制的是一个环形堡垒式结构的建筑平面图,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日文。
图纸的中心位置,用红笔醒目地圈了出来,旁边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着几个字:“铁北洼子,万人坑入口?”
图纸下方,还有一行模糊不清的小字手写批注,墨迹陈旧:“镇魂……须以……金刚……压……”
林薇的目光在图纸上那个被红笔圈出的位置,和晚报上“X岭明珠八楼坠亡事故”的字样之间来回逡巡。
窗外,城市华灯初上,霓虹闪烁,而在城市北面那片被灯光刻意遗忘的阴影里,那座尚未完工的环形巨兽骨架,正沉默地矗立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,像一头蛰伏的、等待着吞噬什么的怪物。
冰冷的风,似乎正从那个方向,无声无息地吹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