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殡仪馆外，铅灰色的云层低垂，仿佛随时会压下来。曹同之站在母亲灵柩旁，目光不时瞥向入口处。当程琳牵着瑞霖出现时，他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。
孩子穿着过大的黑色小西装，领结歪在一边，像棵被风雨吹歪的小树苗。而程琳——她今天特意将长发盘起，穿着藏青色连衣裙。不管怎么看，简直和姐姐林小双一模一样。曹同之的心突然一阵刺痛。
程琳带着瑞霖在灵柩前鞠躬。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合十双手，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泪珠。
"同之，节哀。"二婶凑过来，眼睛却瞟向程琳方向，"美如怎么没来？孩子也不见..."
曹同之收回目光，打断她，喉结滚动了一下："一会儿吃饭时我会解释。"
几天前，他还是市里最年轻的处长，何曾想过会像现在这样。如果不是职业生涯危机，来送别母亲的人怎么只有寥寥至今十几人。
可是，曹同之也有一种释然。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将程琳和儿子介绍给大家了，这是母亲生前的最大的愿望。
白事宴设在殡仪馆附近的一家老字号饭店。包厢里摆了三桌，曹家的至亲们低声交谈着，时不时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坐在主桌的程琳和瑞霖。
曹同之站起身，敲了敲酒杯。包厢里立刻安静下来。
"感谢各位来送我妈最后一程。"他的声音有些沙哑，"有件事要向大家说明。这是程琳和我们的儿子瑞霖。"
他刻意省略了姓氏，但在场的都是明白人。几位婶婶交换着眼神，三叔皱起眉头，却终究没说什么。曹同之的堂弟——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——忍不住问："那美如姐……"
"我们已经离婚了。"曹同之简短地说，然后举起酒杯，"今天是我妈的葬礼，其他事情改日再谈。"
宴席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。
赵倩开车送他们回欣欣家园的路上，后视镜里映出曹同之和程琳疲惫的面容。瑞霖已经靠在妈妈怀里睡着了，小脸上还挂着泪痕。
赵倩将车稳稳地停在单元楼门前，曹同之轻手轻脚地把孩子从程琳怀里接过来。他抱孩子的姿势很熟练，手臂稳稳地托着瑞霖的背和腿弯，让孩子的小脸自然地靠在自己肩上。
电梯里，程琳伸手整理了一下瑞霖皱起的衣领，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曹同之的脖子。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微微一顿，却又假装若无其事。
进了门，曹同之径直走向儿童房。赵倩站在客厅，看着程琳从鞋柜里拿出拖鞋——一双明显是曹同之尺寸的男士拖鞋，已经有些旧了，但擦得很干净。
"喝水吗？"程琳问，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。
赵倩摇摇头，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曹同之的背影。他正弯腰给瑞霖盖被子，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。那个刚刚遭遇职业生涯危机和母亲离世重创的男人，此刻只是一个小心翼翼的父亲。
"倩倩，"程琳突然开口，"能请你留下来吗？我们需要一个见证人。"
赵倩愣住了。见证人？什么样的谈话需要见证人？
曹同之从儿童房出来，轻轻带上门。他的衬衫袖口沾了一点水渍，可能是给孩子擦脸时弄湿的。他在程琳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，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，指节发白。
"同之，我们谈谈吧。"程琳直视着他的眼睛。她瘦了很多，锁骨在丧服下显得格外突出。赵倩识趣地往门口挪，却被程琳拦住："倩倩，麻烦你做个见证。"
见证什么？曹同之突然感到恐慌。是程琳知道了自己被调查的内幕？要带着瑞霖彻底离开？他僵硬地坐在沙发上，最终喉结滚动了一下："你说。"
"一年前我做了胃癌手术。"程琳直接撕开伤口，"二期，胃切了三分之一。"
曹同之猛地抬起头，看着眼前的人，眼神中满是心疼、担忧。
"医生说复发率不高。"程琳继续说，目光却飘向儿童房，"但我送走过姐姐，今天又送走了瑞霖的奶奶，我怎么能相信医生的话呢？谁又能说得准我的明天会不会有意外发生……"
“现在医学发达……”曹同之急切地想安慰程琳。
程琳摆摆手，制止了曹同之继续。
"如果...我是说如果，"程琳深吸一口气，"我不在了，在瑞霖成年前，不要告诉他生母的事。"
"什么意思？"曹同之猛地站起来，"你要走？还是病情..."
"我只是做个预案。"程琳平静得可怕，"瑞霖一直以为我是他妈妈。这个谎言...就让它继续吧。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妈妈，孩子太苦了。"
曹同之拧着眉，突然意识到什么，怕真得发生一样，赶忙问道："你不是因为我现在落魄，不打算结婚了？"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。这种可笑的尊严，在生死面前算什么？
果然，程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："你以为我在乎这个？"她指向墙上瑞霖的涂鸦，"我在乎的是他哭的时候有没有人擦眼泪，做噩梦时有没有人抱着他！"
赵倩尴尬地咳嗽一声。曹同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。是啊，真正在乎自己仕途的，恐怕现在只有自己了。
我答应你。"曹同之单膝跪在程琳面前，这个姿势让他看清她眼底的血丝，"但你也答应我一件事。"
程琳警惕地看着他。
"搬过来住。"他抓住她冰凉的手，"不是替小双照顾孩子，而是...给我一个机会，补偿你的机会。这么多年，你一个人承受太多。从今天起，换我来当你的伞。下雨我撑伞，刮风我挡墙，要是...要是病魔敢再来..."声音哽住，"换我去接病魔的剑。"
程琳的眼泪终于落下来，砸在他们交握的手上。
赵倩悄悄起身，走向门口。这一刻，她知道自己已经见证了最私密的承诺。当她轻轻带上门时，透过渐渐闭合的门缝，她看到曹同之将程琳拥入怀中，两人的身影在雨天的昏暗光线中融为一体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