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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妤青筋微跳的手指缓缓抚平被火燎过的裙角，抬眸时眼底已是古井无波：“既如此，便让阿烛改到宁菀名下罢。”
菱荷苑的暖阁霎时落针可闻。
宁菀擦拭薛烛额角的绢帕悬在半空，眼里闪过一抹错愕：“表嫂这是何意？妾身不过是个……“
隐秘的心思却在缓缓萌动。
“你既已收了阿烛的茶，当得起这声娘亲。”谢妤掠过薛祁深骤然阴沉的面色，葱白指尖点向檀木桌上的青瓷盏。昨日晨省时薛烛给宁菀奉的莲子茶，此刻在日光下泛着冷光。
宁菀慌忙跪倒，鬓间珍珠步摇撞出细碎声响：“菀菀万万不敢！”她仰起脸时泪珠滚落得恰到好处，“表哥答应过只是给个名分……“
“阿妤！”薛祁深猛地站起，怀中薛烛险些跌落。他单臂箍住孩子，另只手重重拍在案几上，“你非要这般羞辱菀菀？她不过是想照拂阿烛！”
谢妤望着他袍角绣的云雷纹，那是她去年亲手补的针脚。此刻金线在日头下明晃晃刺眼：“郎君既已许她名分，何不将阿烛也托付良人？我这般粗鄙妇人，实在教不得神童。”
“你疯了不成！”薛祁深额角青筋暴起，怀中薛烛突然挣开他跳下地，直扑向宁菀：“我要宁娘亲！这个丑八怪早该滚出薛府！”
“啪——“
薛老太君的龙头拐杖重重杵在青石砖上。满头银丝的老妇被花嬷嬷搀着跨过门槛，金镶玉抹额下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谢妤：“反了天了！我薛家三代清贵，怎容你这妒妇放肆！”
满室奴仆齐刷刷跪倒。宁菀膝行至老太君脚边，素白裙裾逶迤如莲：“姑母息怒，表嫂定是气话……“
“和离书我已拟好。”谢妤从袖中取出折叠齐整的宣纸，墨迹穿透纸背，“郎君若愿放手，今日便可签——“
“放肆！”薛老太君枯槁的手直指她鼻尖，“七出之条你犯其四，合该休妻！嫁妆统统留下，你初嫁时那两抬箱笼……“
“母亲慎言。”谢妤突然轻笑，眼尾朱砂痣艳得惊心，“当年您吃的血燕，祁深殿试穿的锦袍，您屋里那尊白玉观音——可都是那两抬箱笼换的。”
薛祁深面色骤变。他记得那个雪夜，谢妤典当了最后一件嫁妆——她娘留下的翡翠镯子，换来他赴考的新靴。靴筒里还缝着她求来的平安符，至今仍收在他枕匣中。
“够了！”他突然暴喝，骨节分明的手掌带起劲风。谢妤偏头要躲，宁菀却惊呼着扑过来。清脆的巴掌声中，谢妤踉跄撞上博古架，青瓷花瓶应声而碎。
“表嫂！”宁菀捂着泛红的手背泫然欲泣，“表哥不是故意的……“她转头去扯薛祁深衣袖，“快给表嫂赔不是……“
薛烛突然冲过来推搡谢妤：“你滚！宁娘亲会给我扎风筝，会唱江南小调！你只会逼我蹲马步！”孩子稚嫩的面孔扭曲着，“那天我都听见了！你说我活不过五岁才逼我习武，根本是咒我死！”
谢妤喉头泛起腥甜。三年前大夫的话犹在耳边：“小公子先天不足，需得强筋健骨……“她夜夜抱着高烧的婴孩在庭院踱步，如今却成了诅咒！
菱荷苑的穿堂风卷着药香，谢妤扶住身后的紫檀椅背，指尖深深掐进雕花缝隙。薛祁深的手还僵在半空，掌心泛着不正常的潮红。
“好得很。”她忽然低笑出声，抬手抽出发间木簪。鸦青色长发如瀑倾泻，惊得谷雨扑上来要拦：“夫人不可！”
“咔嚓——“
半截青丝飘落在青玉砖上，薛老太君倒抽冷气的声音格外清晰。谢妤将断发掷于案几，玉版宣纸被发丝压住一角：“结发五载，今日尽断。”
薛祁深瞳孔骤缩。他记得洞房那夜，谢妤红着脸将两人发丝缠成同心结，笨手笨脚地塞进荷包。那荷包至今挂在他贴身里衣的暗袋，针脚粗陋却温暖。
“谢妤！”他喉咙发紧，“你非要闹到这般田地？“
宁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苍白手指揪住心口衣襟：“姑母……表哥……莫要为菀菀伤了和气……“她纤弱身子晃了晃，恰到好处地倒向薛祁深臂弯。
薛老太君龙头拐杖重重敲地：“把这妒妇押去祠堂！祁深你即刻写休书！我们薛家……“
“是和离。”谢妤脊背挺得笔直，碎发扫过颊边血痕，“您莫不是忘了，令郎殿试的盘缠，是谢家佃户凑的？您三年前大病时用的千年参，是我跪遍京城药铺求来的？“
满室寂静中，谷雨突然扑通跪下：“奴婢作证！夫人为给老太君求药，在仁济堂前跪了整日，膝盖到现在遇雨还疼！”
薛祁深揽着宁菀的手臂微微发颤。他想起去年暴雨夜，谢妤替他熨烫朝服时蜷缩的右膝。当时她只说是旧伤，原来……
“表哥……“宁菀虚弱的呼唤惊醒了他。怀中人儿泪眼盈盈：“菀菀愿常伴青灯古佛，只求表哥表嫂和顺……“
“你何必……“薛祁深话未说完，薛烛突然尖叫着冲过来推谢妤：“你欺负宁娘亲！”孩子不知从哪摸来的剪子寒光凛凛，“我要替宁娘亲报仇！”
“阿烛不可！”数道惊呼同时响起。
谢妤本能地侧身闪避，却见薛祁深飞身来夺剪子。电光火石间，宁菀“不小心”绊了下薛祁深的皂靴。锋利剪尖擦过谢妤颈侧，一缕断发混着血珠落在薛祁深靴头。
“夫人！”谷雨凄厉的哭喊中，谢妤按住渗血的伤口，忽然低笑出声。她望着脸色惨白的薛祁深，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，最后定格在宁菀来不及收起的得意笑纹上。
“谷雨，取笔墨来。”她蘸着颈间鲜血在宣纸上按下指印，“从此薛郎君娶妻纳妾，与我再无瓜葛。”
薛老太君还要说什么，却被谢妤淬了冰的眼神慑住。她转身走向院门，身影在地上拖得老长。经过薛祁深身侧时，一枚褪色的同心结荷包轻轻落在他脚边。
“不要！”薛祁深突然惊醒般去抓她衣袖，却只扯下半片鸦青色衣角。春风卷着残絮掠过庭院，谢妤跨出门槛的刹那，薛祁深怀中的宁菀突然发出痛呼——她雪白裙裾下，缓缓洇开刺目的红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