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瞿洋深知此刻容不得半点犹疑。
他深深看了一眼孤立在混乱人潮中的郁澜,身影单薄,脊背却挺得笔直,像一杆竹。
眼神复杂难言。时间不容他多想,他牙关一咬,猛地将魏知虞拦腰抱起,脚尖在地面一点,身体借力旋起,几个兔起鹘落,便已如一道贴着人群头顶疾飞的灰影,朝着通往水道的狭窄侧廊尽头那片波光粼粼处猛冲过去。
沿途撞开几个碍事的人,留下几声惊叫。
更密集的步兵踏地声如同闷雷滚过石板地面,震得人心房都在发颤。
一层一层围拢的铁甲寒光反射着刺眼的阳光,刀枪并举,锋芒直指场中孤立的那个身影。
空气彻底凝固了,带着死亡的气息压向每一个角落。
“拦住他们!有逃犯!”“追!”几个护卫显然发现了瞿洋带着魏知虞逃窜的动静,厉声呼喝着试图调转方向。
但混乱的人潮成了障碍,更多兵士的注意力却被唯一孤零零留在原地的郁澜牢牢吸引了。
所有人的目光,包括楼上那道自始至终不曾偏离的,都钉在了她身上。
郁澜的手在袖中收拢成拳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。
已经无处可逃了。
郁澜的目光扫过这间布置得精致而幽深的房间,博古架、青玉香炉、半开的雕花窗棂……
水榭抱厦的方向?来不及了!
脚步声已接近!
哐啷!
隔壁房间似乎被推撞强行破开,伴随着女子尖锐的惊叫和重物倾倒的碎裂声。
空气里弥漫开令人窒息的恐慌。
郁澜她猛地冲向离楼梯最远的那间暖阁,那里是唯一尚有遮蔽的地方。
指尖触到冰凉门框的瞬间,她甚至来不及看清里面的陈设,整个人已如受惊的兔子撞了进去。
门轴发出暗哑的吱呀声。
暖阁内光线沉暗,浓郁的暖香包裹上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药草苦气。
一张宽阔的雕花紫檀拔步床占据了房间深处最暗的角落,沉重的纱幔低垂,半遮半掩。一道人影正随意地倚坐在床沿,慢条斯理地系着领口最后一粒白玉扣子。
他身量修长,正是“梁牧”!
他似乎对门外的骚动充耳不闻,那份超乎寻常的平静,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从容。
郁澜砰一声反手带上了暖阁的门,背脊死死抵住门板。胸腔急促起伏,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被砂纸磨过。
她抬起眼,目光死死攫住床边的男人。
“六殿下墨哲…带人搜进来了!”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发干,像砂砾摩擦,“封锁了所有出路!”
“此地并非寻常,想必梁公子,自有贵人相护?”
他身后若无人撑腰,如何能在此等险地安然若素?
梁牧的动作顿了一下。
他微微侧过脸,半边身子浸在幽暗的光线里。那张覆着面具的脸上瞧不出情绪,只有两道目光射过来,带着被突然闯入打断的不悦,却又掺杂着一种好奇。
他没有回答她的试探,但那无声的对视仿佛给出了答案。
他确实有所依仗。
时间就是一线生机。
郁澜再无犹豫,用尽可能直白的语言抛出计划:“帮我!我需要时间,半个时辰!你的人在外面!我的盟友,也会在半个时辰内赶到!”
盟友是谁不言而喻。她盯着他脸上的面具,咬字清晰,“请你与我共躺此榻,迷惑门外搜查!”
她飞快补充,试图增加筹码:“事成之后,必有重谢,远超你今日所得!”
情势危急,遮遮掩掩只会误事。
房间里有片刻死寂。
梁牧那两道隐在面具下的目光,缓慢地扫过郁澜因为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。
她此刻依旧是做男装打扮,青丝束起,穿着一身天青色暗纹绸袍。
他依旧沉默着,似乎在审视,在衡量。
“好。”一个简短的字从他唇齿间吐出。他站起身,身姿从容得像在自家书房踱步,径直朝床榻走去,伸手拂开了沉重的床幔,露出里面锦被鸳鸯绣枕的景致。
“上来。”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奇特的平稳,“梁某自会好好配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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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怎的,这句“好好配合”从他口中说出,让郁澜后背窜起一股细小的寒意。
事到临头,不容退缩。
郁澜牙一咬,疾步冲到床前,飞快地脱了靴子,掀开锦被一角,硬着头皮钻了进去。被衾间那股属于陌生男子的浓烈暖香混杂着药气瞬间将她包裹。
她身体僵硬如铁板,躺下去时极力屏住呼吸,眼睛死死瞪着床顶承尘上繁复的八宝莲花雕花,几乎要瞪出血丝。
梁牧紧接着掀开被衾另一角,动作自然得不带一丝烟火气。
距离实在太近了!
“这样不够。”梁牧低沉的嗓音带着冷静在她耳畔响起,“外面那些鹰犬,不是瞎子。你离得太远。”
郁澜全身的肌肉都在无声尖叫反抗。
她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点仅存的理智和求生本能,猛地侧过身,一只手臂狠狠攀上梁牧的脖颈!
梁牧的身体在她猛然发力攀上的瞬间微微一僵。
极其短暂,极其细微。但郁澜切切实实捕捉到了
“你的恩客,”郁澜声音压得极低,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跳舞,“他的权柄,能压过六皇子吗?”
梁牧略微偏转了一下头,面具蹭过郁澜的额角。
那双眼瞳深处翻涌的情绪快得惊人,瞬间又沉入深潭。
他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低哼,像是喉咙里滚动出的嘲讽,又像是被搅扰后不得不开口:“只要不是今上亲至,六殿下还动不了我的恩主。”
郁澜悬着的心并未落下。她猛地又加力,指甲几乎要嵌进他颈侧皮肉!
“我……我是偷跑出来的!家里那个是个母夜叉!”她几乎是口不择言地编造着蹩脚却又合乎身份的谎言,声音急促,带着恶狠狠的威胁,“若被她察觉我今日又来花钱鬼混,定会断我财路!以后还怎么为你花钱!”
“你想想清楚!帮我圆过今日,你才有钱拿!”最后一句话,已是赤裸裸的胁迫。
在这暖阁密闭的锦帐里,两个人心知肚明,彼此都在以恶制恶。
梁牧沉默了片刻。
就在郁澜几乎以为他会暴起将自己掀翻在地时,他忽然极其顺从地放松了颈部的肌肉,任她的指甲在他颈侧皮肤上刻下深深的印痕。
他甚至还微微侧过脸,让那道新鲜的抓痕更容易暴露出来。
“放心。”他终于开口,“只要他推门进来,梁某自会让他看到他想看的东西,给他一个必须离开的体面理由。不会让‘尊夫人’发现端倪。”
他将“尊夫人”三个字咬得意味深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