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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中城东南角原本有个武器署，匈奴围城时，武器署中的兵器逐渐被搬空。谢昭他们到来后，武器署被临时用来安置伤患。
一场胜利点燃了云中城的夜，院墙之外传来了百姓们的欢笑声，空气中飘来了浓郁的肉香。
院墙之内，嘈杂的声音响成一片：“哎呀，里面的人好了吗？我快憋不住了！”
“不行了不行了，我要吐。”
“挤一挤挤一挤，我要拉身上了。”“淦，你他娘的挤着我了。臭死了，往旁边挪一挪。”
武器署中的茅房前面排了不少人，进茅房的人最初还能顺手带上茅房前用来遮挡的木板，后来实在等不得了，干脆连木板都撤了。
排队中的人捂着肚子眉头紧锁呲牙咧嘴，从茅房中出来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。一群人脚步虚浮面色发白：“第十三次，腿都软了。哎哟，不行，肚子好痛……”
“一会儿让大夫给我们开一贴药吧，要是再这么拉下去，人都爬不起来了。”
“哪有药啊？喝点热水吧……嘶……”
“云中城这地儿下次再也不来了，他娘的，拉肚子都没药治。”
“又拉又吐，我腿都开始抽筋了。不对劲啊……”
小圆提着最后的药材从院中走过时，不时有将士捂着肚子冲出房间。有人甚至因为太着急看不清路，撞到了小圆身上。
若是平时，小圆会停下脚步同说几句安慰的话，可是现在她实在没有心情说话。她知晓，将士们并不是普通的吃坏肚子，而是城里起了瘟疫。
今日将士们还能有力气起身抢茅坑，到了明日后日，他们将无力起身，只能眼睁睁地等死。身在武器署的她也无法幸免，事实上林女官说，云中城的百姓都无法幸免。
瘟疫横行，十死无生。
幸运的是云中城的瘟疫刚起，病患数量不算多。王爷王妃他们没有接触病患，今夜在墙头上抵抗外地的部曲们也能幸免。只要他们能及时撤出云中城，就有生还的希望。
手中的药散发着苦涩的药味，就像小圆此刻的心情。
她闷着头沿着走廊向前走去，走廊上挂着几盏橘黄色的风灯。没多久，小圆就走到了走廊的尽头，她停在了最后一间屋子外，仰着头看向了头顶的风灯，努力将眼中的泪憋回去。
纸糊的灯罩外面，一群振翅的小虫正在晕头转向地飞舞着。它们循着光，奋不顾身，单薄的翅膀撞在灯罩上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
虫尸如细密的小雨时不时落下，在风灯下停了片刻，小圆身上已经落了好几只飞虫的尸体。
深吸一口气后，小圆推开了屋门。屋中弥漫着呛人的硫磺味，一进门，她便强撑起了笑脸：“林女官你看，我去马车上找了找，找到了这些药材。你看看，可有能用的？”
林初疲惫抬眼，满是血丝的目光在小圆肿胀的眼皮上停留许久，又落到了小圆手中提着的药材上，沉默着没说话。
小圆抽了抽鼻子，压低声音絮絮叨叨地说道：“我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，你放心，信纸我用硫磺熏了三遍，用筷子夹了从门缝中递给了传讯的部曲。估计王爷王妃他们收到消息，就会离开云中城。”
“匈奴人都退了呢，王爷王妃回去也不会遇到阻碍。林女官，王爷王妃他们一定能健健康康回到蓟县对不对？”
这一次林初坚定地点了点头，声音沙哑地开口：“会，一定会。”
小圆扯着唇角放松的笑了：“王爷王妃这么聪明，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。”
林初叹了一声，眼神愧疚地看向了小圆：“圆女官，对不起，若不是你来帮我，今夜你能同王爷王妃一同离去。”
小圆嘿嘿一笑，强装洒脱道：“别说这种话，我们都是王府的女官，总不能看着你忙碌，我在旁边偷懒。能帮上你的忙，我很骄傲的。其实，其实……”
小圆说不下去了，眼中再一次浸出了泪水，哽咽道：“其实，我就是有一点点不甘心。我还没能做出漂亮的包子，没能看着姑娘生出小世子，我还没有，还没有和姑娘好好告别……就有一点点的一点点的不甘心。”
看着小圆哭泣的面容，林初眼神更加愧疚：“圆圆……”
小圆抽了抽鼻子，擦擦眼中的泪，眼神再一次变得坚定：“我不怕的，我一点都不怕的。姑娘之前说，人总会死的，或什么什么毛，或什么什么山，我为姑娘他们争取到了离开的时机，就算现在死，也是有价值的。”
林初认同地点了点头：“是的，圆圆，你到我身边来。我们一起坐着，等到了天亮，我们一起将这个消息告诉城中的百姓。到那时，我们的使命就完成了。”
*
云中城东城门大开。
谢昭和师乐安送着谢靖和他的亲卫们到了城门外，谢靖看着脸上带着面罩的二人，再一次询问道：“城里瘟疫已经起了，此时离开才是上策，王爷王妃真的要留下吗？”
师乐安的声音隔了面罩，听起来有几分不真切：“瘟疫看不见摸不着，虽然此时我与王爷能行能动，但是谁能保证我们就是健康的？世子，也请你和你的亲卫们注意，若是感觉身体不适，有呕吐腹泻的症状，一定要将他单独隔离开来。若是没有，那就再好不过了。”
谢昭则郑重对着谢靖拱手：“世子，城中缺少粮草和药，还请世子多操心了。”
谢靖凝视着二人的双眼，许久后长叹一声，对着二人深深弯下腰：“端王爷、端王妃请放心，哪怕拼了这条命，我也会为你们带来充足的粮草和草药。二位一定要保重！等我回来！”
看着谢靖他们策马离开的背影，谢昭握住了师乐安的手，看向了泛白的天空：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，走吧乐安，我们一同回城，直面看不见的敌人。”
师乐安眉眼弯弯，温柔地回握住谢昭：“好。我们一起……”
东城门缓缓在二人身后合上，透过城门越来越小的缝隙，能看到二人携手走入了黑暗中。
城墙之上，卢肃忍不住扶额：“我就知道会是这样，真是白瞎了一顿吵。”
听到卢将军的抱怨声，陈合笑道：“将军莫要说王爷王妃，你明明有离开的机会，为何不走？”
卢肃双手叉腰，骄傲抬头：“要命的事情当然得我冲在前头，他两才多大啊，加起来都没我一个人大。别说我了，你们两为何不走？尤其是卫琼，王妃为了让你离开都快红脸了，你为何不走？”
卫琼抿唇一笑：“我是王府的女官，也是幽州的将领，大敌当前我怎能离开？再说了，我家中手足甚多，少我一个卫氏的天不会塌了。与其说我，不如说陈将军吧？陈将军刚得麟儿又是家中独子，为何不走？”
陈合挠了挠脸颊，有些不好意思道：“我有儿了，家中已有香火。陈家没了我，我儿也能顺利长大。可是幽州没了王爷王妃，我儿未必能活。”
话音落下后，几人面面相觑，随即洒脱地笑了：“好了好了，快去睡一会儿吧，天亮之后还要打扫战场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