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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阳刚刚从远处的山顶处沉下去，黑暗就覆了下来，天地间只见农家窗户里透出来的光，暗黄暗黄的，是钨丝灯接受到电流后发出来的光和热。
几个孩子手持电筒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空旷的野地里，脚步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响起，像一阵定时播放的民间交响乐，被两三个不懂乐理的孩子点开，惊起了草丛里深眠的萤火虫。几个孩子没有注意到这些在夜里发着光的小虫子，她们的眼睛里没有对黑暗的恐惧，说话声响起，像一串串银铃被风吹动。
这条路是走惯了的，再多的乐趣也都已经被摸透了，此刻的她们，也没有作乐的精力了。疲倦从她们的身体里透出来，小一点的孩子最明显，两只眼睛努力睁大，却止不住困意涌上来，被用手捂住的哈欠，变成泪意在眼睛里闪烁。
每天晚上这个时间，同样的地点和人物，必然要上演一场像这样的默剧，几个孩子不说很多话，最大的只有十二岁，最小的也就四五岁，手牵着手走这样一段路，去接最大的那个姐姐。
农村的孩子，能上完初中就已经很了不得的事了，更不必说不受重视的女孩子了。姐姐是初二辍学的，她其实学的很好，在家也是极听父母的话的，可当她一离开校园，也还是要找个地方工作。这份工作，就是父母给她找的，是在一家餐厅里为人家洗碗，洗碗是她很擅长的事，自记事起，家里的碗就是她洗的了。
本来是不必有人来接她的，离家也不远，走路的话半个小时也就到家了，可是有一次，她下了班回家的时候，遇见了一个男人，那人是突然从玉米地里窜出来的，一下子就把她扑倒了，她摔进了玉米地里头，高声呼救，幸而当时有人路过，那人被吓跑了，但自那以后，她就不敢下班独自回家了，一开始是弟弟来接她，但接了几次后，贪玩的弟弟便不肯再接这项工作了，便只好由妹妹来接了，妹妹一个人当然是不行的，幸好还有几个堂妹，她们几个可以结伴去接她。
这种小事，当然不能麻烦父母，他们每天劳作已经很累了。幸好农村长大的女孩子们，总是比男孩子们懂事的，就算已经很困了，也不会缺席这项活动。
当然，她也不会长久做下去的，她离开学校之后，家里不断有没人上门来提亲，父母反对的声音也没想象中强烈。据说那个人比她大了三四岁，家里条件还算不错，只有一个哥哥。双方都还没见过，但是如果双方父母决定了的话，想必结婚的日子也不会太远。唉。
她是一个安静的姐姐，平常话并不多，长得很好看，村子里的小孩子们都很喜欢她。回去的路上，她牵着妹妹们的手，笑起来的时候，好像漫天星星都失了颜色，眼睛里的忧伤，被藏在了谁也看不见的角落。
接她的路程没走过多少，她后来没再继续去那里上班了。后来，她和那家人家的孩子定了亲，结了婚，便随着他们去外地打工了，回家的次数用手指头也数得过来。
后来父亲去世，她回家奔丧，那几个从前去接她的妹妹，已经长大了很多，她神色匆匆，跪在灵堂，眼睛肿起来的样子也依旧好看，比从前更加夺目，哭声穿透人的耳膜，闻者伤心见者落泪。
她是极文静极温柔的人，心更是软的一塌糊涂，那么一个人，人生却在多年前被写下结局，之后的每一步，都只见印记，不见光影。那场葬礼，在她哭到晕厥无声落泪的呜咽中、在她浮肿的面庞映照下，发出悲鸣，画下句号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