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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泰和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，“宋仵作，你说方善保袖口夹层里藏了糯米纸裹的鹤顶红，缝线是新是旧？夹层的位置是否隐蔽？寻常搜身时，若不是刻意去拆缝，能不能轻易被发现？”
“回大人，那缝线是新的，与布料颜色相差虽不大，但能看出是后缝的，而且针脚有点歪，小的觉得应该是方善保自行缝补的，大概是瞧进慎刑司前一两日才缝上的。夹层缝在袖口内侧，贴着腕骨处。方善保是司苑局的小管事，常年侍弄花草、搬挪花盆，袖口内侧本就缝了垫布，那毒药放在里面，若只是伸手摸一遍衣料，不翻着袖口仔细瞧，还真难发现。”宋仵作如实答道。
“如此看来，这方善保在进慎刑司前就存了死志。王嬷嬷。”王泰和的目光骤然转向垂首的老妇，“你与他相交甚密，又常托他办事，可知他平常与什么人往来？”
“大人，方善保是司苑局的人，老奴常年在慈宁宫当差，平日里各司其职，本就没什么交集。唯有老奴得了碎瓷片，要让他偷运出宫去换银、或是司苑局来慈宁宫送些时新花草时，才偶有照面的机会，其余时候连见都见不着。他私下里和谁走动、与谁相熟，老奴是真的不知情啊。”王嬷嬷垂着眉眼，指尖攥着帕子，语气里满是恳切。
“王嬷嬷这话，就不觉得自相矛盾吗？你方才说与他各司其职、交集寥寥，转头却又承认合谋偷运碎瓷。偷运宫物是灭顶的事，若真是没什么交集，你怎会贸然找他合作？不怕他拿这事要挟你，或是转头报官邀功？寻常人哪怕是与熟人分利，尚且要多留个心眼，你与他不熟，却敢放心分银、放心让他经手这等险事，这‘放心’二字，你倒说说，是从哪儿来的？”王泰和往前倾了倾身，目光如刺，每一句都戳在要害上。
王嬷嬷舔舔嘴唇，缓缓道：“老奴哪有什么‘放心’不放心的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。他家中拮据，急缺用度，老奴则缺个能将物件递出宫去的人手，便凑着搭了几回手。寻常日子里，连话都少与他说几句，哪会特意想着要防他？况且，此事若败露出去，他自己也难辞其咎，老奴忖度着，他总不会拿自己在宫里的前程性命来赌……”
田副尉打断她的话，“王嬷嬷，方善保如今没了性命，前头顺着他摸的几条线索全断在了这儿。你若真知道些什么，却藏着掖着不肯说，那可不是‘不知情’就能说得过去的。”
“包庇凶徒、妨碍查案，这两条罪名压下来，你在慈宁宫当差这些年攒下的体面，怕是要全没了，甚至还得连累宫里的主子，这个后果，你担得住吗？”
“你是宫里的老人了，该清楚宫里的规矩。方善保藏着毒药进慎刑司，摆明了是怕招出什么人、什么事，他这一死，线索是断了，但也表明阴谋相当的大。你如今把知道的都说出来，是撇清自己，也是给慈宁宫避嫌，大人没下令对你动刑，便是还念着你伺候主子的情分；可若你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，等真查出来你和他的牵扯不止“偷运碎瓷”这么简单，到时候别说你的体面，就是主子想护你，也未必护得住。”
“田副尉说的道理，老奴怎会不懂？可老奴是真不知情啊！方善保性子本就闷，每次交接碎瓷时，也只说两句‘东西带来了’‘银子分你’，从不多言自己的事。前几日见他时，倒瞧他脸色差得很，眼眶下还有青黑，老奴随口问了句‘是不是没歇息好’，他只含糊应了句‘银子不够用’，再没多说一个字……”王嬷嬷满脸无辜地道。
她叹了口气，慌忙又补充道：“老奴若真知道他和什么人往来，还藏着这般的心思，哪敢还让他带碎瓷？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？如今方善保死了，老奴心里也怕得很，老奴是有口难辨啊！老奴真是后悔不已，若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大祸事，老奴就不该贪那几十两银子。”
“银子不够用？”王泰和拿起桌案上的银票，“不算碎银，就这五十两银票，这还不够用？而且你刚说了，方善保要养家，这五十两银票，他为何没有送回家去？”
“这个，老奴怎知他是怎想的？或许是才得到这五十两银票，还没来得及送回家去？”王嬷嬷用揣测的口气答道。
“原来是威逼利诱呀。”田副尉恍然大悟地小声嘀咕道。
周成安突然开口道：“方善保和王嬷嬷倒卖一回碎瓷片，就各赚了十二两银子，这五十两银票，抵得上他俩倒卖四回碎瓷的收益，寻常小管事月例不过二两，这五十两足够寻常人家过活四五年的，他既喊着银子不够用，又将这笔数额不小的银票揣在身上不送回家，反倒藏了鹤顶红预备赴死，这其中的矛盾之处，未免太过蹊跷。”
王泰和将银票拍在桌案上，他没再追问银票的来处。
方善保已死，钱庄的记录，要查，也得等明天，而且还不一定能查到。
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王嬷嬷身上，语气骤然沉了下来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：“王嬷嬷，你不会以为一句‘后悔’就能脱了干系吧？你心里比谁都清楚，若只是‘偷运碎瓷’，方善保绝不会这么干脆的赴死。偷运之事纵然犯了宫规，顶多是杖责或发落出宫，他何苦抱着必死之心进慎刑司？分明是怕牵出更要紧的人、更滔天的事！你如今揣着明白装糊涂，真当咱家查不出？明日钱庄的记录一到，他家中的消息一回，若有半分线索沾到你身上，到时候别说你在慈宁宫的体面，就是你的性命，也未必保得住！”
“王大人，老奴是真不知情。他司苑局的同屋与他朝夕相处，比老奴清楚得多。老奴只偶尔找他递东西，大人不如先问问他们。”王嬷嬷怯怯地说道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