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谭殊冷笑道:“魔教妖孽既然自投罗网都上了不归山,今天就一个也别想走!”
众弟子素日都喜欢万川性情率真,也都厌恶葛雄专横跋扈。万川教训了葛雄之后,众弟子嘴上不说,可人人心中称快。如今,掌门命令他们抓住万川,他们虽然不能抗命,可也不过是虚应故事。万川跑到哪里,他们只设法截住去路而已,并无一人下死手阻击。
殷九见万川被众人所困,抽身便要上前解救。谁知谭殊将手中长剑一横,死死封住了殷九的去路。紧接着,一左一右两柄剑,又划着圈疾速朝他逼来。这三招并不高明,已不似先前那般凌厉,可却足以将殷九绊在原地,使之无暇他顾。殷九一一化解了谭殊的出招,马上明白了对方的用意,低声咒骂道:“好难缠的臭道士!”说话间,眼看万川已经被十几个不归山弟子擒住。他心中一急,钳住一把正向自己左眼刺来的剑,食指与中指施力一铰,那长剑应声而断。可那长剑来势迅猛,剑尖虽断而速度却不减,殷九急忙偏过脸去,那断掉的剑尖便擦着他的睫毛射了出去。殷九心下一凛,暗呼“好险!”倘或那剑尖偏了毫厘,又或者他闪躲晚了刹那,自己的左眼恐怕就只剩下个血窟窿了。
殷九半截断剑捏在手里,想也不想便朝擒着万川的几名道士扬手一掷。谁也没看清那剑是如何飞来,只听几声惨呼之下,数名弟子已经倒在了地上,而那断剑已经插进了一块山石里兀自狂颠乱颤,众人的血顺着剑身源源地不断淌进了干涸的石缝中。
谭殊眼睁睁看着数名弟子一个个死在剑下,自己却来不及出手阻止,只得颤声道:“好歹毒的手段!”
殷九这时早已杀起了性,被十几年来的安定生活深深埋藏的仇恨,迅速破土而出,如灾一般滋长蔓延,牢牢缠住了他的心智。他狞笑道:“更歹毒的手段你还没见过。速叫他们把人放了,否则我屠尽这山上的一切活物!”
刚刚擒住万川的几名弟子倒毙之后,其他弟子立即惊叫着也扑了上来。他们眼见同伴横尸就地,本来还对万川手下留情,这时也把这笔血债算在了他的头上。有的弟子剑已出鞘,就等着掌门一声令下,他们好一拥而上为同门师兄弟报仇。万川本想大喊“师父救命”,可一听殷九这话头不对,便知他并非随口说说,心想只要自己这么一喊,就连这些师兄弟的性命恐怕也难保了,于是忙住了口。转而对拦在自己面前的几名怒目圆睁的弟子悄声央求道:“几位师兄,求你们放我走吧。再这么下去,你们也会有危险。”
那几名弟早就昏了头,这个当口哪里又有灵心慧性去领万川的好意,听了这话非但没有退意,反而被激得又羞又怒。领头的一声冷笑,道:“你也未免口气忒大了点!”又转过头对众人朗声道:“今日若不杀他,咱们不归山的弟子成了什么?!”话未说完,一片杀声四起,原先没有拔剑的,也都“铮铮铮”地拔出剑来。
殷九方要再对那群弟子出手,谭殊却故技重施。虽然他三把长剑现已剩下两把,可刚好够他左手使一门“水天”剑法,右手使一门“明夷”剑法,这两门都是只求自保而不求克敌制胜的剑法,全部要诀都在于一个“缠”字。“玲珑七剑”当中,这两剑往往用于应对强于自己的劲敌,在不可能取胜的情况下才会使出来,不为“求赢”,但为“不输”,目的只是缠住对手,好能令自己全身而退。谭殊的性情素来宽和容让,在很多凌厉的剑法上天资平平,但在这两门剑法上却悟性极强,造诣也最深,此时全力施展开来,果然竟“缠”得殷九分身乏术。
谭殊乃是堂堂不归山的掌门,如今使出这两门只求自保的剑法来,等于当众认输。可他并没有想那么多,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缠住殷九,一来,尽力保全这些无辜弟子的性命,二来,他也在等着云宸和云歌料理完忘执塔那边以后赶来支援。只要他们师兄弟一到,就算殷九本事再大,也抵不过他们三个人联手。
殷九何尝不知谭殊的意图,此刻残夜将尽,每耽搁多一刻,自己和万川便多一分危险。他把心一横,故意向万川冲过去,做出一副豁出去救人的模样。谭殊信以为真,果然双剑齐用去封他的门面,这样一来,殷九的背后便去了封锁,留出了空隙。殷九背后原没有去路,是万丈深渊,也正因如此,谭殊才放心用全力去拦截其正面突围。可谁也没想到,殷九骤然间收了进取之势,右手发出一掌,猛击在两剑相交之处。这一掌力道之雄浑,两把剑若无谭殊以上乘咒术苦苦支撑,早已碎成齑粉。只听“轰隆”一声巨响,众人耳中仿佛出现了一阵极短暂的失聪。紧接着,殷九的右掌与双剑拍击之处掀起层层气浪,拔山倒树般朝他们卷来。众弟子或有定力不足的,被气浪一扫,早已歪的歪倒的倒,只有谭殊和几个修为深湛的弟子兀自站在原地。谭殊瞧不出殷九这一掌用了几层功力,更不知他还留有什么后手,因此心中没底,只得全神贯注准备着接招。可他没有料到,殷九竟然凭借着这一掌的反推之力,身体顺势向后疾翻而去,稳稳落在了悬崖边上。他朝谭殊古怪地笑了一下,随后扭头一跃,纵身跳入了万丈深渊。
在场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得措手不及。包括谭殊在内,谁也想不通,这魔头虽然被众人围攻,可远未到走投无路的地步,何至于抛开一切突然跳崖自尽?万川更是愕然失色,挣扎着要往悬崖上冲,却被好几个道士死死按在了地上。这时已是日出东山,晨光透过山岚将崖顶映得金光灿烂,万川伏在地上,看着师父刚刚跃下去的悬崖,不由得放声大哭。
谭殊缓步走到悬崖边,向下一探,只见绝壁巉岩,下临无地;云牵雾锁,不知其几千万仞,哪里还有半个人影。这样深的渊薮,别说是吞下一个殷九,就算是吞下千军万马,也不会发出一点声息。谭殊看得久了,感到一阵头晕目眩,忙将目光收了回来。过不多时,云宸和云歌也都来了。
03
师兄弟二人拜见过掌门,云宸看见万川被按在地上,哭得伤心欲绝,便问是何缘故。守在一旁的弟子于是将掌门如何同殷九鏖战等事一一向他二人说了。说的时候不免避重就轻,更兼添油加醋,把谭殊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的细节一概省略,而殷九跳下悬崖则被说成是“因抵挡不住掌门的剑法而无奈自尽”。谭殊听他说得不像话,忙摆手制止。万川狠巴巴地啐了一口,接着一面没命地挣扎,一面哭骂不止。他骂那道士撒谎造谣,又骂谭殊无耻卑鄙,要不是拿他做人质,何至于逼得他师父跳崖?骂到后来发起了狠,早已顾不得众人实则与自己有同门之谊,谭殊更是尊长之辈,一并在他口中死了千次万次。
万川自小知书识礼,更不是心狠手辣之人,只是殷九于他而言早已超过了一般的师徒的情分。这时殷九为了救自己生死未卜,又听那道士出言诋毁,心中岂不愤恨至极,因此什么礼数涵养通通抛开,要不是手脚被人擒着,只怕早就和人拼命去了。
云歌在他身边蹲下来,道:“你师父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跌下去,这会儿恐怕都已经凉透了,你还在逞强什么?”
万川半边脸贴着地,一双怒目狠狠地斜视着他,吼道:“你胡说!就算你们都死光了,我师父也不会死!”
“听听,还犟着呢!”云歌笑道:“就算他神通广大摔不死好了,那深渊底下可镇着北海潜蛟,你师父身上那几两肉,怕是还不够它塞牙缝儿的。”
云歌的话一下子提醒了谭殊和云宸,二人怔怔地互看了一眼,突然齐声道:“不好!”云歌听了诧异,正想开口询问端的,却听闻一阵婉转的哨音袅袅传来。那哨音初听之下似乎远在天边,可再仔细一听,原来就是从山崖底下传上来的。三人忙跑到崖边探头去看,山间经年弥漫的云雾,不知为何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散。从前那些隐藏在雾气深处的奇峰怪石、瑶林异木,此刻如同被一层缓缓褪去的薄纱拂过表面,逐渐露出了本来的面目。
云歌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。他从小在不归山长大,从他记事起,云梦墟便终年弥漫着大雾。及至后来学了咒术,他才慢慢懂得,这些雾气其实都是阵法的一部分。不归山上有一班弟子,专负责利用云雾来布阵,通过操纵风向和气候,他们可以制造出最好的迷宫。云梦墟深处那数以万计的鸷禽猛兽,并非天性温和才老老实实呆在深山老林,而是为阵法所困才不能出来作乱伤人。
云歌此时站在绝顶之上,从未如此清晰地俯瞰过这断崖之下的景象。此刻云雾散尽,他才清楚地看到,原来这崖下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水域。但奇怪的是,这片水域中的水与别处不同。别处的水,无论江河湖海,或蓝或绿,或清或浊,可是这里的水,却是像墨汁一样的黑,水面不起波澜,静谧异常,远远一望,如同一方巨大无比的砚台。这样的景象别说是他,便是谭殊和云宸也从未见过。
这片水域因为过于大,又位于云梦墟之北,所以被称作北海。不归山上人人知道有一个北海,可是谁也没有亲眼见过,这不仅是因为山间的浓雾阻碍了视线,更因为北海中镇着一条恶蛟,所有的不归山弟子都曾被三令五申不许靠近。十几年前,有几名弟子偷偷下了山,绕到山后想要去寻找北海,但是再也没有回来。他们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,人们都说是被海里的恶蛟给吃掉了,自那以后,北海便成了禁忌,再也没人敢提起来。
不归山的教典点中曾有祖师爷镇压恶蛟的记载:“云梦以北五十里,有蛟出焉,其状云似蛇,四脚细颈,长逾百丈,粗若巨杉,俯仰则云气为之吞吐,张弛则山洪因其震崩。黎民苦其兴作,百兽慑其威福,故有始祖铸玄铁为索,开群峰为柱,复以不世绝学镇之于北海……”
教典中只有这样潦草的几行记述,所以山上弟子们一向也都只当是传说,只有云歌和云宸亲眼见过恶蛟的真面目。那年云歌才十二岁,刚学会“长空啸”。那“长空啸”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咒术,不过是弟子们修炼内息的一种法门。只是啸声一出,常常惊起飞鸟走兽,云歌自觉有趣,便成日练习。说来也怪,山上弟子人人都练“长空啸”,百十年来从无闪失。唯独云歌,不知何种因缘,竟将那北海中的恶蛟唤醒了。幸而云宸及时赶到,兼且那恶蛟被牢牢锁着,行动有限,否则以他兄弟二人当时的修为,绝没可能捡回性命。
此事并未闹开,山上鲜有人知。事后,三长老罚云歌一年不准下无极崖,并示知掌门对此事秘而不宣。随后,他们传云宸功法,加固了北海的封印。只是有一个谜团他们始终未能解开,那北海潜蛟被封印近百年,以云歌当年的功力,怎么可能轻易便将其唤醒?但如果不是他,又会是谁呢?
“师兄你看!那是什么?!”云宸越飘越远的思绪突然被云歌的一声惊呼拉了回来。他放眼望去,只见刚刚还如镜面一样平整的水面,忽然沸腾起来。水面上空,浮着一个小小的黑点,定睛一瞧,正是殷九。那哨声似乎也是由他发出,起初极平极缓,突然由弱变强,曲曲折折,变幻万端。到了后来,眼见明明是一人吹奏,耳听却如同万籁齐鸣,周遭的风声、鸟叫、林涛全都退避三舍,天地间只剩了这单调的哨声。而随着声音的每一次转换,殷九的四周也掀起一道道透明的涟漪,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朝四面八方滚滚推去。
“他想干什么?!”云歌惊道。
谭殊心下一沉,道:“他是要放出北海潜蛟!”话未说完,只见众弟子被音浪所伤,大多吐血倒地,谭殊忙为众人撑起结界抵御。二十年前,他曾见过无相宫的护法用昆仑哨操纵飞禽走兽,却不知这哨声竟还能如此伤人。
只有万川大喜过望,忙趁机挣脱了束缚。可他刚要转身逃跑,却被云歌一把钳住了肩膀。他斜着眼打量万川,狐疑道:“你竟能抵得住这哨音?”万川一下被问住,不知如何作答。他心中慌乱,脚下也只觉站不稳当,身体乱晃,双腿乱拐,几欲跌倒。可他马上发现,并不只有自己站不稳,其他人也都歪歪斜斜。原来,整座山都在脚下震动。
就在这时,北海的中央似有一块陆地浮出了水面,形成了一座岛屿。接着,这岛屿逐渐上拔,高高地耸立起来。谭殊等人只觉那岛屿每向上拔起一分,脚下山崖的震动便强烈一分。周遭几处低矮的小山,已然经受不住而轰然崩塌。举目一望,烟尘滚滚升起,遮天蔽日;乱石碎岩,尘土泥沙,相互掺杂彼此不分,此刻都如倒豆子一般沸天震地地泻入海里,激起滔天波浪。
“怎么会凭空出现一座岛?”一名弟子脱口惊道。
“那根本不是什么岛,”云宸的脸色凝重得可怕,“那是北海潜蛟的脊背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