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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延生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员工档案表，光标在"林雪薇"的名字上反复游移。落地窗外CBD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将他的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，像极了人力资源部墙上那幅《职场道德准则》宣传画——完美无瑕的印刷品下藏着千疮百孔的纸浆纤维。
指纹解锁的提示音在深夜的办公室格外清晰，他条件反射般合上笔记本电脑。行政总监张莉踩着十厘米的Jimmy Choo高跟鞋走进来，香奈儿五号的味道先于本尊侵袭了整片空间，"明天的裁员名单确定好了？董事会要看到20%的人力成本削减。"她将镶钻的指甲叩在胡桃木桌面上，震得马克杯里凉透的美式咖啡泛起涟漪。
"还差最后一位。"他的喉结滚动着吞咽下某种苦涩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圈。三年前婚礼上交换的誓言突然在耳畔炸响："无论疾病健康，贫穷富贵..."此刻却像极了人力资源合同里的免责条款。
张莉的Gucci手包甩出一道凌厉弧线，"周经理应该清楚，如果完不成优化指标..."她瞥向墙角的监控摄像头，"你上个月提交的胃癌诊断书，恐怕会影响续签劳动合同时的健康评估。"
电子钟跳转到23:47分时，打印机开始吞吐《解除劳动关系通知书》。周延生将第49份文件塞进牛皮纸袋，却在触到第50个名字时被纸缘割破了指腹。殷红的血珠渗进"林雪薇"三个宋体字，晕染成病危通知书上曾见过的血氧饱和度数值。
八个月前员工体检报告送达的那天，他正在给新入职的管培生讲解《考勤管理制度》。林雪薇的CT影像突兀地出现在人力资源系统弹窗里，肺部阴影如同被揉碎的雪片。他冲出培训室时撞翻了投影仪，旋转的光斑在走廊白墙上投射出支离破碎的PPT——"末位淘汰制实施细则"。
"早期腺癌，靶向药每月四万二。"主治医师的圆珠笔在处方单上划出刺啦声，"你们外资药企的补充医疗保险能覆盖70%吧？"诊室外的电子叫号屏闪烁着"人力资源部周延生"的绿光，那是他今早替妻子挂的专家号。
深夜的病房走廊，林雪薇蜷缩在陪护椅上修改《年度绩效考核方案》，笔记本蓝光映着她因化疗脱落大半的眉毛。"下季度要优化仓储部15个岗位，你记得把劳动法条款核对..."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吐出的血沫染红了键盘上的Delete键。
周延生夺过电脑时发现文档标注密密麻麻："仓储部王建国，女儿先天性心脏病，建议转岗而非裁员"、"质检科刘美玲单亲妈妈，可协商降薪留任"。这些被系统判定为"低效人力"的名字，在她笔下都变成了活生生的人。
此刻他站在38层观景会议室，看着投影幕布上的《组织架构优化方案》。董事们鳄鱼皮皮鞋在地毯上碾磨出沙沙声，像极了HR系统自动筛选简历时的背景音。"周经理建议保留的这50个冗余岗位，"CEO转动着百达翡丽腕表，"相当于每年多消耗860万人力成本。"
张莉适时递上ipad，周延生的胃癌病理报告在屏幕上泛着冷光。"考虑到您的身体状况，"她的美甲划过"低分化腺癌"的诊断结论，"董事会同意将您的裁员指标从50人调整为80人。"会议室恒温26度，他却感觉有冰锥顺着脊柱攀爬。
员工关系科送来新打印的《离职协议》时，他正对着林雪薇最新CT报告发呆。癌细胞转移形成的树芽征，像极了企业架构图中那些被裁撤的基层岗位。"靶向药耐药了，"主治医师将止痛贴扔进医疗废物箱，"现在需要注射用曲贝替定，每支六万八。"
当夜他在公司天台拨通药代电话，对方轻笑："周经理要是能帮我们通过药企合规审查..."狂风撕扯着未说完的话，远处CBD的霓虹灯牌恰好轮转到"末位淘汰制助力企业降本增效"。
裁员面谈进行到第79人时，林雪薇出现在了会议室。她裹着Burberry羊绒围巾，却遮不住锁骨间埋着的化疗港。"这是研发部陈博士的资料，"她将文件夹推过来时露出腕部淤青的留置针痕迹，"他妻子刚确诊白血病，能不能..."
"公司不是慈善机构！"周延生突然拍案而起，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。监控摄像头红灯闪烁，他看见张莉的香奈儿套装裙角从门缝掠过。"林总监应该清楚，《员工手册》第四章明确规定，连续两年绩效C级必须解除合同。"他机械地背诵着亲手编写的条款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林雪薇的瞳孔倏然放大，像极了他们初遇那天的模样。七年前校招会上，作为HR实习生的他，撞翻了装着200份简历的文件夹。那个穿雪纺衬衫的管培生候选人蹲下来帮他整理，发丝间飘着雏菊香："我叫林雪薇，冰雪聪明的雪，紫薇花的薇。"
此刻她却颤抖着打开Prada公文包，取出插满便签的《劳动法》："根据第41条，医疗期内企业不得..."话未说完就软倒在会议椅上，止痛贴从袖口滑落，露出皮下渗血的青紫。
周延生抱起她冲向电梯时，听见身后传来张莉的冷笑："周经理最好想清楚，现在每延迟一分钟裁员进度，就需要多优化两个岗位来补足成本。"轿厢镜面映出两人身影，他西装革履宛如刽子手，她苍白如纸像待宰的羔羊。
当ICU心电监护仪变成直线时，周延生正在人力资源部签署第80份《协商解除协议》。患者家属的哭喊穿透医院走廊，与手机里董事会的祝贺短信同时抵达："优化目标超额完成，续签合同已发送至邮箱。"
葬礼那日他收到律师函，林雪薇电脑里的加密文件夹终于被破解。数百份被系统判定为"低效人力"的员工档案里，藏着癌症患者病历复印件、助学贷款凭证、残疾人证明...最后修改日期停留在她咳血昏迷那晚，文档命名为《值得被留下的人们》。
梅雨季的暴雨冲刷着墓碑上"爱妻"二字，周延生从丧葬费报销单上抬起头，看见新来的HR专员正在核对花圈数量。年轻人胸前的工牌泛着冷光，上面印着刺眼的员工编号——正是他上周裁掉的第80个程序员，那人妻子刚生下双胞胎。
手机突然震动，董事会群发通知："恭喜周延生晋升人力资源总监，即日起执行新一轮架构优化方案。"暴雨倾盆而下，他想起昨夜的梦：林雪薇穿着婚纱在员工食堂发喜糖，每个收到糖果的人都变成了裁员名单上的编号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