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实验室的通风橱发出低沉的嗡鸣，林予安将最后一份样品放入离心机，显示屏的蓝光在他眼底投下一片冰冷的阴影。三十七小时连轴转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，指尖残留的苯酚气味刺得鼻腔发酸，他抬手揉了揉眉心，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圈在冷光灯下泛着钝钝的光。
那枚戒指是三年前沈昭亲手给他戴上的。
彼时她穿着白大褂靠在实验台边，试管架上的玻璃器皿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夕阳，将她的发梢染成蜜糖色。"我研究了三十七种金属的耐腐蚀性，"她晃了晃手里打印的EDS元素分析图谱，纸页哗啦啦响成一片，"最后发现还是铂金最配你。"
离心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，打断了他泛潮的回忆。
沈昭把诊断报告塞进碎纸机时，碎纸刃绞过"间质性肺病"那几个字的声响像极了实验室通风系统过载的噪音。病理切片显示肺泡间质纤维化呈毛玻璃状扩散，像被人泼了一烧杯氢氟酸，从支气管末端开始蚀穿生命。
"接触氟化物二十年以上的职业病。"主治医师的钢笔在桌面上敲出笃笃的节奏，"你爱人也是化工系统的？"
林予安摸出手机，锁屏还是上周团建时沈昭举着移液枪对他比划的抓拍。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夜01:47：【新催化剂表征数据异常，今晚不回了】。
他开始刻意错开与沈昭的作息。当她在合成室制备MOFs材料时，他就泡在分析室守着XRD衍射仪；她熬夜写国家自然基金申报书，他就申请去郊区的中试基地盯生产线。直到某天深夜他在淋浴间咳出带灰白色颗粒的血痰，才发现沈昭不知何时站在磨砂玻璃门外，手里攥着被他藏在医药箱最底层的泼尼松片。
"新型含氟催化剂的毒理评估是我负责的。"她声音抖得像核磁管里的氘代试剂，"为什么不告诉我？"
林予安隔着水雾望她，花洒喷出的水珠在锁骨凹陷处积成小小的湖泊。他想起二十岁那年跟着导师做氟化反应，防护面具意外脱落时沈昭扑过来用身体挡住通风口的模样，少女的羊绒衫浸透氢氟酸，在后背烧出焦黑的蜂窝状孔洞。
最后一次全院大会诊那天，沈昭把六氟异丙醇溅在了会议纪要上。淡黄色液体晕开"终末期"三个字时，她突然起身冲出病房，白大褂口袋里掉出本巴掌大的笔记。林予安翻开泛黄的纸页，看见2015年6月14日那栏写着：【予安实验服右袖口氢氟酸残留未清理，已用葡萄糖酸钙凝胶处理，下次要盯着他规范穿脱防护服】。
他蜷在充满来苏水味的被褥里低笑，笑到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。那些年她总抱怨他做实验像在雕琢艺术品，却默默记下他每根手指佩戴不同材质手套的过敏史，连离心管编号的马克笔都换成他最喜欢的普鲁士蓝。
殡仪馆的告别厅冷得像液氮罐。沈昭穿着他们课题组特制的含氟防护服站在棺椁前，内衬的银纤维面料在吊顶灯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。这是她花了八年研发的新型材料，透气性比传统橡胶制品高47%，却终究没能拦住0.3纳米级的氟化氢分子。
火化炉启动的瞬间，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支密封安瓿瓶，淡金色液体在玻璃壁内摇晃出细密的漩涡。"你总说我的催化剂转化率不够，"她把31%的氢氟酸溶液浇在合金骨灰盒上，看金属表面浮起诡异的泡沫，"现在它终于能蚀穿铂铑合金了。"
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，林予安上周设置的定时邮件正在发送：【昭昭，通风橱第三个抽屉的环形坩埚里，藏着给你准备的五周年礼物】。
沈昭跌跌撞撞冲进实验室时，离心机还在运转。她抖着手掀开坩埚盖，看见两枚用六氟丙烯熔融浇筑的婚戒，透明晶体在环形模具中凝成永恒的莫比乌斯环。培养箱里躺着最后半截未燃尽的沉香，烟灰缸上搁着张元素周期表，被圈住的F元素旁有行小字：
「氟的电子亲和能是328kJ/mol，而我遇见你的那天，心跳速率超过了这个数值。」
通风系统突然发出刺耳的抽气声，沈昭踉跄着扶住实验台，眼泪砸在气相色谱仪键盘上。窗外飘进隔壁实验室的歌声，不知是谁在放《贝加尔湖畔》，手风琴声混着氢氟酸刺鼻的气味，把往事蚀刻成永远无法表征的X射线衍射图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