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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乐十二年的暮春，应天府笼罩在瓢泼大雨中。戌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，在秦淮河面撞碎成千万点涟漪。秦南勒住缰绳时，青骢马的前蹄正踏碎琉璃塔的倒影，报恩寺山门前的石貔貅在雨帘中若隐若现，宛如蛰伏的凶兽。
“大人，伞......“身后力士举着桐油伞追来。
秦南摆手挥退，飞鱼服的下摆已浸透雨水。他仰头望着九重檐角悬挂的青铜惊鸟铃，那些本该随风轻响的法器此刻却纹丝不动——连暴雨都无法撼动的寂静，让他想起三年前在漠北见过的萨满祭坛。
“秦千户。“知客僧提着六角宫灯迎出，灯罩上“敕建大报恩禅寺“的金漆在雨中晕开，“慧明长老正在大雄宝殿等候。“
皂靴踏过经雨水浸泡的《地藏本愿经》石刻，秦南忽然驻足。回廊拐角处，有道青灰色影子贴着梁柱游走，像极了《山海经》里记载的影魅。绣春刀锵然出鞘三寸，寒光映出檐角垂落的蛛网——那上面沾着片金箔，与宫中除夕夜撒的辟邪金屑一般无二。
大雄宝殿内，檀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。三丈高的毗卢遮那佛垂目俯视，金身映着烛火在莲花须弥座上投下诡谲光影。仰卧其上的尸体四肢扭曲如提线傀儡，七窍渗出的黑血在汉白玉莲瓣上蜿蜒出符咒般的纹路。
“死者周大福，是专司挑水的杂役。“慧明住持的白眉在念珠转动间轻颤，“酉时三刻晚课，老衲率众僧入殿时......“
秦南抬手打断老僧，指尖已探入死者交领。褐色短打内衬着件古怪的中衣——左衽，这是前朝蒙元的制式。当触到胸口的硬物时，他瞳孔微缩：青玉八卦入手生温，阴阳鱼眼嵌着的波斯猫眼石在烛光下泛着幽蓝，背面“永乐御制“的篆文旁，竟有道新鲜的刮痕。
“这该在地宫供奉的镇物，为何出现在挑水工身上？“秦南转身时，腰间鸾带的金镶玉扣撞在供桌上，震得青铜香炉嗡嗡作响。
慧明手中的念珠突然崩断，檀木珠子滚落满地：“三年前地宫落成那夜，有贼人......“
惊雷在此时炸响。供桌上的长明灯骤暗，秦南的刀锋已出鞘半尺——墙上烛影诡异地拉长，映出个持剑的人形。绣春刀劈开雨幕的刹那，他看清那人头戴混元巾，道袍下摆绣着北斗七星。
“追！“
暴雨中的追逐如同皮影戏。刺客跃上放生池畔的太湖石，秦南的皂靴踏碎池中明月。当黑影翻过东墙时，他注意到墙头碎瓦的裂痕——边缘焦黑，像是被雷火灼烧过。
折返大殿时，留守的力士面如土色：“大人，血......血在动！“
莲花座上的黑血正汩汩涌出，汇成八道溪流在地面勾画星图。多出的第八颗血星指向佛龛，暗格中黄绸包裹的帛书展开后，秦南的指尖微微发颤——这分明是张倒置的紫微垣星图，奎木狼与角木蛟的位置重叠处，朱砂画着的三目鬼脸竟与《道藏》中记载的“虚耗“一般无二。
“千户请看！“仵作宋翊掀开死者裤脚，“足底涌泉穴各插三寸银针。“这个向来沉稳的江南名医，此刻声音却带着颤意，“针尾刻着'天医局'，但下官记得......“
“三日前天医局因配错太子的安神汤被查封。“秦南将银针凑近鼻端，铁锈味中混着龙脑香——这是只有亲王才能用的香料。
破空声骤起。秦南旋身避开的鬼头刀劈在铜磬上，余音震得梁间灰尘簌簌而落。蒙面刺客虎口的青龙刺青在火光中一闪，刀法却是正宗的武当两仪剑路数。缠斗间，供桌上的《金刚经》被刀风掀开，秦南瞥见某页空白处写着蝇头小楷：“九月初三，子时，玄武湖。“
“青龙帮也信佛？“秦南的绣春刀绞住对方兵刃，刀背金错纹映出刺客骤缩的瞳孔。黑衣人不答，甩出的烟雾弹中爆出刺目白光——这分明是东瀛忍术的“目溃“之术。
待白雾散尽，殿内空荡如初。唯有染血的星图飘落蒲团，第八星位置的血手印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金色，像是混入了铜绿。
“大人！“宋翊突然跪倒在莲花座前。那些凝固的血字正在重新流动，倒写的《度人经》中每个“罪“字都渗出金色液体，遇空气即化作青烟。秦南用刀尖挑起一缕青烟，袖中忽然掉出个锦囊——是离京前姚广孝塞给他的，说“遇金雾则启“。
锦囊中的纸条只有八字：“九重天外，星移斗转“。秦南猛然想起上月抄没白莲教分坛时，在地窖发现的青铜罗盘。当时那罗盘指针不指南北，反而直指紫金山巅，现在想来，不正与帛书星图暗合？
“去地宫。“秦南攥紧青玉八卦，阴阳鱼突然开始逆向旋转。慧明闻言踉跄后退，手中宫灯坠地，照出他僧鞋边缘的暗红——那是御道专用的丹砂漆。
通往地宫的石阶长满青苔，火把映出壁上斑驳的壁画。本该描绘佛陀本生故事的彩绘，此刻显现的却是群星陨落、仙人泣血的诡谲场景。在转角处，秦南发现半幅残缺的星宿图——北方七宿的位置，赫然标注着“白玉京“三个篆字。
地宫石门洞开，寒风裹着腐臭扑面。本该供奉青玉八卦的汉白玉祭台上，此刻摆着具焦黑的骸骨。骸骨怀中抱着个鎏金铜匣，匣面阴刻的二十八宿中，室宿与壁宿间多出一道裂痕，细看竟是人工凿刻的第九重天。
“这是三年前失踪的监寺弘远！“随后赶来的慧明跌坐在地，“他...他当时坚持要重修地宫风水......“
秦南用刀尖挑开铜匣，泛黄的《推背图》残页飘然而落。第四十二象的谶语被朱笔圈出：“天星尽摇落，地火焚九重“。图示中的帝王冠冕碎裂，背后却画着道扭曲的门扉，门中伸出的手掌竟有六指。
突然，整座地宫开始震颤。秦南扶住祭台时，发现阴阳鱼眼中的猫眼石正射出两道蓝光，在穹顶交汇成紫微星图。当摇光位对准铜匣裂痕时，墙壁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——暗格中滚出的青铜面具，额心处嵌着的，正是周大福尸体上缺失的右眼！
“快退！“宋翊的惊呼被塌陷声淹没。秦南在坠落的瞬间抓住铁索，看见慧明的袈裟下闪过银光——那分明是锦衣卫暗探专用的袖箭。
当秦南从暗河爬回地面时，怀中的青铜面具仍在发烫。卯时的晨光刺破雨云，映出面具内壁的铭文：“建文四年，钦天监奉制“。而九层琉璃塔的倒影中，竟隐约有座黑色塔楼与之重叠，檐角铜铃无风自动。
他知道自己触到了某个禁忌的真相。三年前的地宫修缮、天医局的突然查封、甚至太子日渐怪异的行为，此刻都像星图中的光点，被看不见的丝线串联成网。而这张网的中心，或许就藏在“九重天“这个消失在洪武年间的秘密结社里。
雨又下了起来。秦南站在塔顶望着烟雨中的皇城，手中青玉八卦突然裂开细纹。阴阳鱼眼中渗出金红液体，在掌心汇成个“癸“字——正是今年太岁当值之象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