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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生都听讲听教太过古板
我爱见个个愉快轻松健谈
一生都贪玩只怕错了不返
规则不会任你拣
——《玩的格言》彭健新/谭咏麟 1985
1.
熊大兵退租后,把能用的物品全部搬走,只给陈家贵留下一屋狼藉。
用餐区是擦过嘴的纸巾,撕碎的菜单,厨房是剃干净的牛骨,焦黑的余烬,各占一隅,互不侵犯。灶台边的墙壁上,被终日沸腾的牛肉汤糊上了厚厚的油脂,蜡烛滴泪似的,一缕又一缕,重叠交错。墙角的搪瓷盆里,有块被遗忘的发面,在炎热的夏天长成霉菌的温床,远看猫儿似的毛茸茸的缩成一团。
牛肉的腥膻、面团的酸臭及各类垃圾的腐烂气味缠绕在一起,在高温封闭的环境中滋养发酵数日,一开门,化身无形巨兽,把陈家贵和和明朗扑得连连后退。
“贵哥,你回家歇会,我来打扫。”说话间,和明朗已经踮脚拿下门口挂着的黑胶围裙。熊大兵一米九多,和明朗一米六多,这围裙套在和明朗身上,如同小孩穿大人衣服,滑稽得紧。
“这行吗?要不我还是回家要点钱,搞个装修队来弄吧。”
最近,陈家贵又是赔租金又是买彩色电视买录像带,创业未半,偷拿的老婆本已然所剩无几。后面花钱地方还多,陈家贵也不得不听从和明朗的建议,自己装修省工钱。可现在,陈家贵的目光在和明朗的小身板与满地狼藉之间逡巡,心里又迟疑起来。
“贵哥,咱不是说好了吗?实在不放心,等味散了你再过来监工。”
“不然,我们一起干吧。”
“不用,贵哥你是老板,老板负责指指点点就好了。”
陈家贵被和明朗推到路上,一旦他想回来帮忙,和明朗就像受到质疑一般,用无比受伤的眼神阻止他。一来二去,陈家贵放弃了,走到对街糖水铺子要了碗陈皮绿豆马蹄爽,坐在门口摇着蒲扇看和明朗折腾。
和明朗一袭及地围裙,一块格子方巾蒙面,开始从里面一趟一趟往外运垃圾。他怕邻里嫌他味道大,出门丢垃圾如同过街老鼠,顺着墙根,一路小跑。
等垃圾清空后,和明朗拿出一大包海鸥牌洗衣粉,倒在一大盆温水里,搅啊搅,搅出一堆雪花般的绵密泡沫,竟然也没有比他的手更白。和明朗就用他这双白皙的,摸过无数金银宝石的巧手,狠狠地擦拭着白色墙砖上,水磨石地板上的大迹小印,好像就此能擦去他过往的所有不堪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陈家贵雷打不动地坐在对面喝甜汤。
“贵哥,对面到底有什么好看的?”得了便宜的糖水铺子老板问道。
“多管闲事,再问,明天我就不来了。”
陈家贵依旧远远地瞧着和明朗整理、清洁、重新刷墙,然后一间敞亮的铺面出现在眼前,口中滋味甜蜜到极点。
陈家贵请和明朗吃饭,餐厅很普通,二十来平的地,随意摆着六套桌椅。因为椅子上有个拿不走的灯芯绒软垫,和明朗很是局促不安,蹲马步似的不敢落屁股,生怕坐脏要赔钱。
“没事,朋友开的店,随便糟蹋。”
陈家贵把和明朗安按到椅子上,然后大剌剌开始喊:“姆该,靓女,紫金八刀汤、咸鸡半只,地瓜包、炒菜心、五指毛桃酒……”
“贵哥,够了,够了,吃不完的。”
“你最近辛苦,得补补养养。”
“不辛苦。”和明朗用水帮陈家贵涮好碗筷,然后把茶水盅推开,骄傲地拿出一张设计图展开给陈家贵看。
“贵哥,咱这里要做个挡板,还要安装一个门帘,不让路人免费偷看,也让客人有钱花到刀刃上的感觉。这里咱放个展示墙,贴每日播放预告,让大家不要错过喜欢的电影。我们还要及时更新剩余座位,让大家争先恐后地买票,生怕晚了就没了。等有钱了,咱就别用塑料凳了,得像火车票一样,分软座硬座,对待不同的屁股,价格得不一样……”
等和明朗讲完,菜都上齐了,陈家贵往和明朗碗里放了只鸡腿,自己呷了一口酒说道:“你什么都替我想好了,我真是捡到大便宜了。”
“什么嘛,不是大麻烦就好。”和明朗不好意思地低头啃鸡腿。
“你说你,也没多大,怎么就跑出来打工了。”
“都快20岁了,早成年了。家里穷,孩子多,哎,我就,我就,就早点出来做工。”
和明朗想起家里的事,声音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。他父母就是种地农民,前后生了六个孩子,四男二女,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。可能母亲生产太频繁,营养没跟上,和明朗生下来的时候进气多出气少,半句哭声没有。当时,和明朗的父亲把他往垃圾堆上一放走人,是外婆转头把他捡了回来,用米汤一口一口给养大的。
外婆不知道何为郎朗明月,只见和明朗生得白,希望他有个光明的未来,就给取了这个名字。和明朗没有父母养育,但外婆仁慈,跟着她也算度过了愉快的童年。
直到和明朗17岁的时候,外婆得了糖尿病,需要定期注射胰岛素才能维持生命。他的父母不愿出钱给外婆治病,和明朗只得百般恳求,最后协商出和明朗辍学外出打工,把钱寄回家,父母收到钱就用来照顾外婆,给外婆买药。到现在和明朗已经两年多没看到外婆了,每每想要回去过年,父母总是说如果没有加班费,以后就不照顾外婆了。
陈家贵赶紧收住话头,免得又让和明朗伤心,于是问道:“小和,这几天忙还没有跟你说工钱的事,不好让你打黑工,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。”
“贵哥,我这样有黑历史的人,你肯收留我,我感激都来不及,哪有什么要求,你看着给就行。”和明朗把头埋得更低了。
“那怎么行。”
“我不知道怎么提,不然和金厂一样,少一点也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