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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五哥五哥,权叔他们争水源和郁家村的打起来了,你爸爸我怕爸爸还,还有爷爷他们几个家老都过去了!”一片低矮的山坡下,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灰上衣短袖,打着两个补丁的灰白色短裤,留着鼻涕,脸色红扑扑的,皮肤常年风吹日晒,带着细小的血丝,四五岁左右的小娃娃,光着脚,飞奔在脸盆大的青石铺就的路面上,跑向山坡转角青石路口一株光突突竖立着的大柏树,气喘吁吁的,大柏树极大,树身得有四五人合抱才能圈起来,一边青松苍翠,另一边却枯黄凋零,凋零的一边树冠上断了老大一个枝节,留下了一个黑乎乎的断口,倒像是烧焦了一样,乡里的老人都传说是这棵树成精渡劫没成,被雷劈了。
树下一个差不多大的小屁孩子,青衣灰裤,鼻梁笔挺,眉目清浅,神色温和,和乡里大多数孩子一样,剃了个寸头,发质偏软,头发就全趴了下来,导致一眼看上去像个铲子,整个人看着比跑过来的小屁孩看着干净一些。此刻正在聚精会神的拿着一本封皮已经发黄的书,书看着已经有些年头,线头装订有着翻新的痕迹,小孩子斜躺在树下磨光给路人歇脚的大青石上,手上不停翻动,咋一看在很认真的学习的样子,听到跑过来的娃娃传过来的话,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愣:“又打起来了,不是前两天才斗过一场吗?六伢子你跑慢点!别摔着!”话音未落,小五手里的书往后一丢,迎向自己的堂弟,树后灌木丛里一个青灰色的影子一闪而逝,叼着书本隐入庞大茂密的灌木丛里,一转眼不见了,六伢子羡慕的看着:“五哥,这狐狸真只听你的,从来不理我们,还有这书伯娘不是不让你看了吗?说是你大舅就是看了这书才惹了痨病死了,你在还这里看,被伯娘看到又打你屁股。”
“哎,你别管,外公死前给我的,就是传给我了,怎么就不能看了,走,我们去看看热闹去!小灰会法术的,你们可别惹!”叫五哥的下孩子一边说着,一边一个翻身,腰背一个鲤鱼打挺,利索的站起来跳下了青石。
五哥名叫公武,六伢子叫致文,都是中洲湘郡一个小乡村的孩子,中洲面积极大,分分合合,前朝历经战乱,生产凋敝,传承几千年的文化传统被外来的思想风潮冲击的七零八落,经过一系列的奋起抗争,血流千里,亿万户几可称家家带孝,人口锐减六分之一,最终靠着千年的傲骨与传承,重新定鼎中洲。
大乱之后,随之而来的就是大治,新朝普及了教育,知识没有再竖之高阁,不再只存在于高门大户,但是中洲大部分的城郊乡镇,还维持着宗族式的聚居,教育在普及,人们也愿意守旧纳新,有手有脚只要愿意努把子力气,饥饿的问题也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基本得到了解决,穷山恶水之地,入则为民,出则为匪的风俗也被几次大规模的剿匪,公开处决吓阻杜绝,算是重新建立起了法治!但生产力的发展却不是一蹴而就,要养活那么多人口,一个大姓氏抱团而居,互相帮助取暖,抵御严苛的生存环境,延续血脉,也是不可避免。三湘四水,寒霜北地,十万大山,南越昭地,莫不如此,由此而产生的各类问题,也着实让人头痛。
公武、致文这一族祖上是前朝翰林院的掌院退居乡里,开支散叶后形成了一个大的宗族,这个世道,只有祖上余荫是不可能随便掌握话语权的,十里八乡的话语权,靠的还是有钱,有势,有人,才能够保护自己宗族的人能够渔猎,耕读,游商不被欺凌。
两兄弟一路跑过去,乡里的唯一一口泉眼旁已经聚集了不少人,不少人还拿着扁担,锄头,柴刀,两兄弟的小叔公玉权头上带血,被扭住双手扣在七八个也拿着各种家伙的人后面,当头的是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六七的女人,柳叶眉,齐耳短发,瓜子脸,眼睛细长而不眯,瞳孔黑白分明,左眼下一颗粉色的痣给整个脸平添三份媚色,一身宽大的绿色制服套在一个将近一米七的身体上,胸部和臀部的曲线欲隐欲现,使身材趋向于一个正在聚光灯下表演的小提琴一样窈窕有致,此刻明珠蒙尘,锐利的眼神和整个身体上散发的强硬气势,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了她的性别,一身尘土的正在和以公武致文的太爷爷为首的一干老辈分对峙。
“老太爷,我郁浅也算是你的晚辈,过您的门前也要叫您一声爷爷,今天您公家一族围了这个水源灌庄稼,我不是不理解,平常泥塘水多,我们也不争这一口,但这天两个月没见一滴雨,泥塘子都裂开口要找我们讨水喝了,实在没办法,今天领了几个本家,想来求着几个公家叔伯把坝子扒了,给下游郁家村一条活路,刚一开口权叔就动了手,我们不得已伤了他,您看今天怎么个说法?”郁浅看着站自己面前的老爷子,头上青筋突突的跳。
自从西京大学毕业后,郁浅拒绝了无数个机会和高干子弟的追求,一边在陶乡小学教书,一边当着陶乡的乡长秘书,处理各种杂物,每当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,头上那几个色迷迷盯着自己的上级就开始打官腔,说你是大学生,懂得多,要进步,全推给她出面。
更让她委屈的是,工作难做就算了,连自己的爸妈也不理解自己,觉得自己当着一官半职,胳膊肘还尽往外拐,遇事不知道给自家争取点实惠的,邻里亲戚求上门办个事,也办不成,丢自己面子,这个女儿算是白养了,早知道还不如早点送出去嫁人,花着钱读什么书。
“你这声爷爷我可不敢当,说法更不敢应承,我老头子算什么,谁都知道我老头子当年也是个教书匠,后来世道所迫,带着兄弟七个投了军,四个死在了北地的积雪里,尸骨都没找到,好在来世间一场,没有白白饿死,吃了国家的饭,就要尽了这个忠,剩下弟兄三人,厚着脸皮反乡,也不求国家照顾,就求自力更生,延续个祖宅香火,你今天跟我说给郁家村一条活路,去年冬天,你们郁家村圈了道士山,不准我们公家村的人上山砍柴,下屋里易太婆子,几天没人去看,冻死在屋里,你要不去她坟前跟她说去?”公氏的太爷,姓公名高德,胸挺的笔直,背确是个驼的,打着补丁的中山装和一双黑布鞋干净笔挺,年纪大了眼瞳有点发灰,眼神却依旧锐利,眉毛很浓,眉毛尾部突出两根很长的灰白色眉毛,人中很长,此刻双手负后,轻仰着下巴,斜俯着前面几个小字辈。
他前朝时候继先人之志,中了个秀才,因为受了排挤,加上看不惯官场的不公,而立之年一怒回乡开了个私塾,靠着几间铺子,十多亩良田,开始免费教授临近几个乡里小童的蒙学,如今这陶乡四村十八里,到有一半见了他老人家要叫一声先生,再后来,中洲陆沉,连年战乱,饿殍遍地,先是壮年者充军,后来人不够了,14岁以上的少年也被拉去从了军,剩下满地妇孺苦苦挣扎,也就没人再来读书习字,此时年近不惑,仗着书生意气,召集了成年几个弟兄,拜别了父母妻儿,跟随省府的蔡都护起兵,当了个文书,几年转战,蔡都护被人出卖,拒绝了前朝的招降,慨然赴死,他又带着几个兄弟投了当时东奔西突的军队,随后就是外敌入侵,几兄弟随着大军北上,在北地几个兄弟先后阵亡,他直接被一辆装甲车擦到,衰落山崖,裂了脊骨,奇迹般的活了下来,只是变成了驼背,中洲定鼎后,剩下的三兄弟带着阵亡兄弟的衣冠,回了家乡。
郁浅背后一个贼眉鼠眼耗子嘴的年轻人本来默不作声的缩在后面,此时听到公太爷这么说,本来偷偷在郁浅柳腰上游移的三角眼往上一瞟,手就扬了起来,从郁浅的肩头伸了出去,顺势擦了郁浅肩膀一下,一根手指头指着公太爷:“老头子,别给脸不要,他们让着你,我郁肖可没这么客气,今儿个,不扒了着坝子,咱们就见见血!”郁肖咧着嘴,露出一嘴烂牙,可能是因为嘴巴太小,牙齿被硬生生的挤成几排,看着倒像是喉咙里都长出了牙齿,不像个人,像个异类,他打小和郁浅是邻居,因为长得丑,好吃懒做,天天和几个街溜子在外面晃荡,手也不干净,名声极坏,没哪家女孩儿喜欢也没人上门说媒,就一直打着光棍,郁浅回来后一眼就瞧上了郁浅。
郁浅一听,急的把肩膀边上的手一把拍下来,回头瞪了这个成事不足的家伙一眼,郁肖被这一眼瞪得心里一麻,郁浅柔嫩得掌心和自己的手背一接触,浑身像小时候一手摸到了电门上,软了半边,恨不得一手当场抱上去。
郁浅知道,自己这个邻居一路上看到自己带着人往这边走就黏糊了上来,不一定是好心,本来想赶他走,结果没架得住他死皮赖脸,心一软,眼看着就要坏事。
果然,这话一出,周边围着的人眼神立马就变了,几个年轻人更是悄悄的占住了泉眼边上的田垄小道,今天协商不成,就要反被羞辱一顿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