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玻璃瓶汽水滚过水泥地时发出的清脆声响，成了1998年夏天烙在我记忆里的第一道印记。
我蹲在小卖部门口的阴凉处系鞋带，后颈突然撞上一片温软。荔枝味汽水顺着蓝白校服往下淌，细密气泡在阳光里炸开彩虹，我抬头看见飘动的碎花裙摆。
“对、对不起！“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慌忙掏出手帕纸。她鼻尖沁着汗珠，圆框眼镜滑到脸颊，露出小鹿般惊慌的眼睛——和上周在操场东墙根下见过的蝴蝶发卡一模一样。
那是初三开学第一天，我翻墙去捡被风刮走的数学试卷时，听见墙外传来清亮的笑声。扒着砖缝往下看，穿粉色衬衫的女生正踮脚够卡在梧桐树杈间的蝴蝶发卡。蝉鸣突然汹涌，她转身时扬起的马尾扫过夏日晴空，发梢沾着金色光斑。
“同学你哪个班的？我赔你汽水......“眼前的女生掏出一张一元纸币，我这才发现她手腕上系着褪色的红绳——和两个月前在图书馆遇见的女孩如出一辙。
那天暴雨突至，我在老图书馆避雨时，看见穿鹅黄色雨靴的女生蹲在檐下喂流浪猫。她绾起的马尾被雨水打湿，眼镜片上蒙着水雾，却把唯一的火腿肠掰成小块。小猫蹭过她腕间红绳时，她咯咯笑着往后躲，雨幕里绽开的笑靥比檐角风铃更清脆。
此刻小卖部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，三个时空的影像在汽水泡沫里重叠。她递钱的手指被冰汽水浸得发红，我突然瞥见她练习册上的名字：沈南星。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滚，竟尝出荔枝汽水的甜。
“不用赔。“我攥着湿透的衣摆后退，后背撞上冰柜。死党陈浩不知从哪钻出来，勾着我脖子怪叫：“我们陆川可是三班数学课代表，哪能让女孩子破费？“
沈南星突然睁大眼睛：“你就是那个解出奥数附加题的......“她说到一半突然捂嘴，耳尖泛起的红晕让我想起那天喂猫时她羞赧的侧脸。
上课铃撕裂蝉鸣时，她匆匆跑向教学楼。我弯腰捡汽水瓶，发现瓶身贴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星星。陈浩吹着泡泡糖戳我肋骨：“第三次了，每次偶遇都跟拍偶像剧似的。“
我怔在原地。原来他早就注意到，开学两周内，我在三个不同场景遇见过这个带红绳的姑娘。梧桐树下的惊鸿一瞥，雨幕中的温柔侧影，还有此刻沾着汽水香的对视，像三颗星星连成隐秘的星座。
放学时我在自行车棚又遇见沈南星。她踮脚够挂在横梁上的书包，马尾扫过后颈时，我看见她校服领口露出半截红绳——这次系着颗小小的转运珠。
“需要帮忙吗？“我声音发紧。她转身时眼镜链扫过锁骨，叮铃一声：“陆同学？“
我们并排推车走过梧桐大道，车铃惊起满树麻雀。她说要去老城区的新华书店，我说顺路。其实我家在反方向的新开发区，但此刻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长到能覆盖我所有拙劣的谎言。
路过音像店时，老板正在放《甜蜜蜜》。沈南星跟着哼唱，跑调跑到外婆桥。我偷偷把自行车往她那边靠，后视镜里映出她晃动的马尾，发梢扫过车筐里冒出新芽的梧桐枝。
“你知道吗？“她在邮局转角突然停下，“小时候算命先生说，我会在第三次偶遇真命天子。“她歪头看我时，睫毛在镜片上投下颤动的阴影，“今天在小卖部，是我们第三次遇见。“
我手一抖，车把撞上路沿石。她笑着伸手扶我，腕间红绳擦过我的手背，像一簇温热的火苗。二十年后我都记得那个黄昏，1998年9月18日，风里有糖炒栗子的焦香。
当晚我在日记本画下三颗星星，用圆规描得工工整整。陈浩翻墙进来时，我正在给市教委写建议信——听说下周要按成绩分班，我求老天让我们分到同一班，哪怕用三年数学竞赛奖来换。
“你完了陆川。“陈浩叼着草茎瘫在床上，“知道沈南星为什么戴红绳吗？她们舞蹈队下周要演出，听说领舞要和学生会主席跳双人舞。“
我握笔的手顿了顿，墨水滴在“分班“两个字上，泅成漆黑的月亮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