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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门前的青石阶积着晨露，小沙弥慧明握着竹帚扫至第七层时，忽然停住了动作。崖外云海翻涌如沸，几缕金阳刺透雾障，正落在阶前新刻的“渡“字上。
“师父说云是未落的雨。“他望着天际喃喃自语，竹枝在石面洇开湿润的苔痕。山风骤起，扫帚尾端系着的铜铃叮咚作响，惊醒了檐角打盹的蓝喉太阳鸟。
禅房内飘来沉香气息，慧能禅师正在煮茶。老僧枯枝般的手指拂过陶炉，忽然对着虚空发问：“扫地的，可曾见过云中舟？“
慧明慌忙转身，见师父立在廊下，白眉上还沾着晨雾。少年涨红了脸：“云如何载得动舟？“
老僧却望向云深处：“二十年前，有位樵夫在雷雨夜看见云船。“他撩起袍角坐在阶前，茶盏里的雾气与云海渐渐融成一片，“那船桅杆挂着九盏琉璃灯，甲板堆满青玉竹简，船头立着个戴斗笠的艄公。“
“后来呢？“
“樵夫追着船影翻过七座山，鞋底磨穿三双，最后在青萝江畔看见——“禅师指尖轻叩茶盏，惊起涟漪层层，“江心泊着条旧木船，船头九盏油纸灯，舱里堆着劈好的柴薪。“
慧明刚要开口，天际突然滚过闷雷。云海裂开缝隙，露出下方蜿蜒的翡翠江。老僧拾起扫帚尾端的铜铃：“听见铃音里的水声了吗？三十年前它挂在渡口老船上。“
暴雨说来便来。慧明跟着师父退回檐下，看雨箭将“渡“字洗得发亮。禅师忽然指着远山：“瞧见云里的桅杆了吗？“
少年凝目望去，只见雨幕中确有模糊轮廓时隐时现。待要细看，一道闪电劈开天地，雷声过后云散雾收，江面竟真现出艘木船，帆索上水珠晶莹如念珠。
“那船…“
“是山下王铁匠新造的渡船。“老僧轻笑，“三日前经过山门时，你可曾留意船板用的是老槐树？“
慧明猛然记起那株被雷劈断的古树。去年深秋，师父让他把落叶扫到树根处，“化作春泥，或许能长出新芽“。此刻雨打新舟，恍惚间竟似见满船槐花纷飞。
雨歇时，江面浮起七彩虹桥。慧明忽然抓起扫帚冲向山门，却被师父唤住：“急着去哪？“
“去渡口看看那船！“
老僧却将茶渣撒在石阶缝隙：“昨日扫去的茶梗，今日又生新芽。“见弟子困惑，他指向石缝里钻出的鹅黄色嫩苗，“云中舟不在天边，在扫帚底下。“
慧明怔怔望着自己磨出薄茧的掌心。晨钟恰在此时撞响，惊起满山宿鸟。禅师的声音混在钟声里：“古渡口的石板，哪个不是被千万双脚磨亮的？“
夕阳西沉时，慧明仍在扫阶。铜铃在暮色中轻响，他忽然明白师父让他扫的从来不是落叶——石阶上深深浅浅的刻痕，原是百年来求渡者留下的脚印。
江风送来晚课钟声，少年望着最后一片云没入夜色，终于懂得：云舟要渡的，从来不是虚空中的幻影，而是把每个“心动“化作足下印记的行者。就像此刻掌中竹帚，正将残云扫成星河，将晨露酿作朝霞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