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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钟刚歇，小沙弥净心抱着一摞经书往藏经阁跑。青石板缝里钻出的蒲公英被僧鞋带起，白絮飘过廊下正在晒书的老禅师肩头。
“师父快看！“净心忽然从经卷堆里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，“这卷《游侠录》写到'少侠提剑冲进魔教总坛'就断啦！“
老禅师慢悠悠把晒得蓬松的《金刚经》卷成筒，轻轻敲了敲小徒弟的光头：“净心啊净心，藏经阁的蜘蛛都学会倒背《心经》了，你倒翻出本话本子。“
“可这少侠还没救出姑娘呢！“净心追着老禅师转到菩提树下，惊得树梢偷听的麻雀扑棱棱飞走，“就像前日斋堂新做的芝麻糖饼，刚咬到甜馅儿就被戒律院收走了。“
老禅师往石棋盘上摆开三粒黑子：“你且看这局棋，若未至终局便封盘...“
“那多憋屈！“净心抓起白子就要落子，“好比蹲茅房听见开饭钟...“
“咳咳！“老禅师赶紧截住话头，“你且看檐角风铃。“话音未落，恰有山风过院，铜舌轻叩莲纹，余音绕着古柏转了三匝才散。
净心仰着脖子等了半晌：“然后呢？“
“然后？“老禅师拂去石凳上的银杏叶，“风往东山去了，铃儿静了，柏树记得那声'叮'，青瓦留不住半分震颤。你且说说，这算不算个结局？“
小沙弥挠着后脑勺，忽见扫地僧经过，竹帚在地上拖出弯弯的弧线。他眼睛一亮：“就像这扫过的地！方才明明扫净了，这会子又落下新叶。“
老禅师笑着往他怀里塞了把竹帚：“去，把东禅院扫了。“
日头偏西时，净心拖着扫把回来，僧衣沾满苍耳，活像只炸毛的鹌鹑：“师父骗人！东禅院的梧桐叶根本扫不完，刚扫拢又被风吹散！“
“可听见叶落的声音？“老禅师正在给廊下的罗汉松修剪枝桠，“昨日那话本若是写完，少侠救出姑娘，魔教覆灭，江湖太平——然后呢？“
净心蹲在石阶上揪衣角的苍耳：“然后...然后生娃娃？开武馆？变成秃顶大叔？“
剪子“咔嚓“剪断横斜的枝桠：“你昨日说新来的小施主像话本里的玉面郎君，今日怎地不说了？“
“他...他今早蹲茅厕忘带草纸，隔着墙跟我借。“净心耳朵尖发红，“什么谪仙气质都没了！“
老禅师把剪下的枝条编成个环，扣在小徒弟头上：“话本子不写少侠如厕，可你见哪位大侠不用出恭？“说着从袖中摸出半块芝麻糖饼，“就像这饼，若真让你吃到完...“
净心赶紧咬住糖饼，含混道：“会蛀牙！“
暮鼓响起时，师徒二人坐在藏经阁屋顶看晚霞。净心晃着腿问：“那本没写完的话本，为何会在经卷堆里？“
“那是三十年前一位挂单书生留下的。“老禅师指着天边渐暗的霞光，“他说要写个千古绝唱，在此住了三月。后来...“
“写完啦？“
“后来隔壁县考棚失火，他跑去救火再没回来。“老禅师摸出本蓝皮册子，“倒是留了卷《救火录》，写着'众人提桶冲向火场'便断了。“
净心望着归林的倦鸟突然拍手：“我懂了！就像去年后山那场野火，烧到山涧自然熄了。若是提前扑灭，反倒看不见雨后的新笋。“
老禅师笑而不语，将书生的话本轻轻放在屋脊。夜风起时，书页哗啦啦翻动，惊起瓦楞草里安睡的萤火虫。
“师父快看！“净心指着漫天流萤，“像不像话本里没写全的标点？“
一只萤火虫落在老禅师的白眉上，明明灭灭三次，振翅没入夜色。山下传来更夫梆子声，混着夜巡僧人错落的木鱼，竟敲出段不成调的曲子。
净心跳下屋檐时，怀里的话本滑出一页。月光下隐约可见斑驳墨迹，似是书生最后添的几句：
“魔教总坛的桃花突然开了，少侠的剑尖凝着露水。姑娘腕间银铃轻响，与三十里外古刹晨钟共振。欲知后事如何——且听风吟。“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