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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禅师立在虬结的紫藤下，手中铜钵盛着半汪雨水。新来的小沙弥净心跪在青石板上，膝前横着断成三截的竹扁担。
“三日挑坏七根扁担，倒比后山的野猪还能糟蹋。“净心盯着石缝里搬运米粒的蚂蚁，“这口废井早被雷劈裂了底，师父何苦逼弟子...“
铜钵突然倾覆，雨水泼在龟裂的井沿上。老禅师腕间菩提串哗啦啦响：“开元七年，这井吞过九位高僧。“
净心倏然抬头。井栏十八道裂痕间，隐约渗出铁锈色的纹路。
“那年大旱，住持率弟子昼夜诵《龙王经》。“老禅师枯指划过井壁某处焦痕，“第九夜子时，井中升起七盏青灯。“
小沙弥凑近细看，焦痕下果然嵌着半枚铜钉，形若龙牙。“后来呢？“
“住持投井寻灯，其余八僧接连跃入。“老禅师从袖中抖出串风铃，铃舌竟是半截指骨，“七日后暴雨倾盆，井里漂出这串铃铛。“
蝉鸣骤歇。净心忽然想起前日扫塔时，瞥见师父在断碑前独坐。那碑上“捨身“二字被苍苔蚀去半边，却压着七粒晶莹的舍利。
“今日再加三担。“
“分明是口漏井！“净心攥扁担的手暴起青筋，“任我挑来五湖四海的水...“
铜铃突然无风自动。老禅师将断扁担拼成卍字：“你看这裂痕。“日光穿透竹节，在井底映出七朵优昙花，“当年八位师兄的扁担，也是这样断的。“
申时三刻，净心第十八次将空桶摔在井底。裂缝中突然传来钟鸣，震得蛛网簌簌落灰。他拽起麻绳，桶底赫然黏着片带血的僧衣残角。
“师父！井里...“净心转身时，老禅师正在给紫藤系绳结。七根麻绳悬着铜铃，正与井底的震动共鸣。
“这是第七位师兄的袈裟。“老禅师将残布覆在少年肩头，“他入井前笑说，要听清地藏菩萨的晨钟。“苍老手掌抚过井栏裂缝，“你听，这不是钟声？“
暮色染红经幡时，净心打上第一桶混着铁锈的水。老禅师却将水泼向紫藤根部：“此藤本该在二十年前枯死。“
暗红水流渗入土中，藤蔓上七朵白花骤然绽放。花心竟都嵌着铜钉，与井壁那枚一模一样。
“当年雨水带着血腥气。“老禅师扯断腕间菩提串，七颗珠子滚落井中，“师兄们用骨头做的风铃，倒是镇住了井里的怨气。“
夜雨忽至。净心在雷鸣中看清井底真相——十八道裂痕组成莲花，每片花瓣都刻着“捨身“二字。而自己这些天挑来的泥沙，正慢慢填满裂缝深处的铭文。
“明日改挑碎石。“老禅师将最后半桶水浇在紫藤上，“要青冈岩的。“
小沙弥握紧新领的扁担。雨滴打在铜铃上，他忽然听清了——那回荡在井底的钟声，原是三百年前某个月夜，九位僧人纵身跃下时的吟诵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