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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雾如纱，将古刹裹在黛色山影里。青石阶蜿蜒如龙脊，老僧的竹帚正扫过第三万六千五百级苔痕。灰袍青年蜷在石阶转角处，衣摆垂落处洇着深色水痕，像是要把整座山的露水都收进衣襟。
“昨日扫到此处，施主的影子压住了两只蚂蚁。“老僧忽然停帚，枯枝般的手指拨开碎石，“今日再看，倒有株野兰从指缝里抽芽。“
青年肩头微颤，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。老僧解下腰间葫芦，清水浇在石缝间，嫩绿的新芽顿时镀上碎银：“三日前你在此处洒过药汁罢？当归混着黄连，倒成了野兰的养料。“
“她咳血时像折翅的鹤！“青年猛然抬头，眼底血丝织成蛛网，“我攀绝壁采雪莲，虎口被冰棱割得见骨。可药汤端到榻前，她说...说雪莲腥气重。“嘶哑的声音惊飞檐角铜铃，惊惶的雀群掠过褪色的经幡。
老僧拾起扫落的枫叶，叶脉间还凝着夜露。他将叶片覆在青年颤抖的手背：“可觉清凉？“青年怔忡点头。“昨夜西风卷走此叶时，可曾问过它愿落在金盆玉盏，还是山涧污泥？“
钟磬声自大雄宝殿荡来，惊破叶间露珠。老僧引青年至放生池畔，池中锦鲤正衔着半片残荷嬉戏。“你看那尾红鲤，三年前被稚童折了尾鳍放生。“浑浊池水忽然泛起金波，残荷阴影下游出一尾朱红，残缺的尾鳍竟似凤凰翎羽般舒展。
“师父！“知客僧匆匆奔来，“后山新葬的女檀越坟前，供着三十九卷手抄《药师经》。“青年浑身剧震——那正是他熬夜誊写的数目。老僧捻动佛珠沉吟：“坟头可有草木？“
“说来稀奇，青石缝里钻出丛蓝紫色小花，像...像经卷上的褪色批注。“
青年跌坐在地，怀中滚出个褪色香囊，干枯的雪莲瓣碎成齑粉。老僧俯身拾起香囊，将虫蛀的枫叶塞进去：“二十年前，有猎户为病妻射杀孕鹿。鹿血入药那夜，猎户见窗外有双碧眼——母鹿的伴侣竟在月下跪了一宿。“
池鱼忽然摆尾，打碎了水中的枫影。青年盯着涟漪颤声问：“后来呢？
“猎户剖开鹿腹取出成形幼胎葬在松下，当夜雷火烧山，独那株松树完好。“老僧指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，“你看像不像柄倒插的碧玉簪？那便是鹿冢所在。“
暮鼓声里，老僧将竹帚浸入山溪。青年凝视随波漂流的枫叶，忽然看见叶片的虫蛀孔洞中，透出对岸正在汲水的比丘尼。青灰色僧衣拂过溪石，惊起的水珠正巧落在下游饮水的山雀羽间。
“这叶若完整，反倒成了障目之物。“老僧抖落帚上水珠，扫过石阶上零落的桂花，“就像你总盯着药炉经文，可曾见你焚稿时的青烟惊醒了梁间乳燕？抄经的墨香引来了多少流萤在窗纸作画？“
青年怀中香囊突然渗出幽香，原是碎雪莲混着陈年墨痕，在体温烘烤下酿出奇香。晚风卷着这缕香气飘过后山，新坟前的蓝花在暮色中渐次绽放，宛如大地睁开无数只幽蓝的眼睛。
老僧将最后一片落叶扫入竹篓，篓中忽然传出清越蝉鸣——竟有秋蝉将褪下的金壳遗在枫叶间。青年俯身欲寻，老僧却将竹篓倾入溪流：“让它载着蝉蜕去找去年的雪罢。“
残月东升时，青年在寮房拆开香囊。虫蛀枫叶的孔洞漏下月光，在《药师经》残页上勾出个眉眼温柔的轮廓。他忽然听见后山传来清越鹿鸣，推窗望去，满山蓝花正在月下摇曳，每片花瓣都托着颗露珠，恍若三十九卷经文里散落的慈悲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