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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武的嘴角,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。他的眼睛里,无数算珠在飞快地转动,噼啪作响。
阿武坐在祠堂的太师椅上,指腹反复摩挲着血算盘的边缘。紫檀木的纹路里渗出暗红色的粘液,像是没擦干净的血。窗外的雨下了三天三夜,码头的水位涨了半尺,淹死了两个晚归的醉汉,尸体捞上来时,手指都蜷曲着,像在拨弄无形的算珠。
“新填的那片地,虎联帮的余孽还在闹。”老鬼把湿透的账本放在桌上,纸页上的墨迹晕成了黑团,“要不要……让算盘‘算’一下?”
阿武没说话。他盯着算盘最下面那颗新添的算珠,上面“武”字的刻痕里,正缓缓渗出细小红丝。自从坤爷死后,这算盘就像长在了他手里,夜里总能听见珠子碰撞的脆响,有时甚至能在梦里看见个戴圆框眼镜的长衫先生,拿着毛笔在他胸口画算盘格子。
昨夜他又做了那个梦。先生的毛笔蘸着血,在他第三根肋骨处写了个“七”字,说:“新账旧账,总得凑齐七数。”
第七个会是谁?阿武摸了摸腰间的手枪,枪管凉得像冰。
一、添数
第四天雨停时,码头的沙地上发现了具女尸。死者是虎联帮头目的情妇,被人用钢钉穿过手掌钉在礁石上,掌心摊着七枚生锈的铜钱,排列方式和血算盘的算珠一模一样。
“是算盘干的。”老鬼的声音发颤,他指着女尸的脚踝,那里有圈淡红色的勒痕,“你看这形状,像不像算盘框?”
阿武蹲下身,发现女尸的指甲缝里嵌着些紫檀木碎屑。他抬头望向祠堂的方向,雨雾中,那座飞檐像是算盘的上框,正缓缓压向整个码头。
夜里,祠堂的香突然自己燃了起来。阿武推门进去时,看见血算盘浮在半空,算珠噼啪乱响,在供桌上的灰尘里画出串数字:7-3=4。
“还差四个。”阿武喃喃自语。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帮里收的那个新人,叫阿杰,这小子为了投名状,把不肯交保护费的杂货铺老板一家三口沉了河。
当晚,阿杰就失踪了。有人说看见他半夜往海里跑,怀里抱着个破算盘,嘴里喊着“算错了,多了一个”。第二天渔民拖网时,捞上来串被水泡胀的手指骨,正好七根,用红绳捆着,像串算珠。
血算盘上,又多了颗刻着“杰”字的算珠。
阿武开始失眠。每到午夜,总能听见祠堂里有翻账本的声音。他偷偷躲在窗后看过,月光下,那只血算盘自己在供桌上滑动,算珠噼啪作响,而供桌前的空地上,似乎跪着无数个模糊的人影,都在低头拨弄着无形的算盘。
“他们在算自己的账。”老鬼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,手里攥着个黄纸包,“这是从城西破庙里求来的符,道士说能镇邪。”
黄纸刚靠近祠堂门,就“腾”地燃起绿火,灰烬飘进屋里,正好落在血算盘上。那些算珠突然剧烈震颤,缝隙里渗出的血珠飞溅起来,在墙上拼出个“债”字。
老鬼惨叫一声,捂着脸倒在地上。阿武扯开他的手,看见他左脸上多了个算盘形状的血印,每颗“算珠”都在往外冒血。
“它不高兴了。”阿武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谁让你随便动它的?”
老鬼这才说实话。二十年前,他还在帮虎联帮管账,为了贪墨一笔赌资,把账房先生的女儿卖到了南洋。那先生后来疯了,在自家梁上挂了把算盘,上吊前用血写了满墙的数字。
“那先生……也戴圆框眼镜。”老鬼的眼球往上翻,“跟你梦里的一模一样。”
阿武猛地攥紧血算盘,紫檀木的边缘嵌进肉里。他终于明白,这血算盘不是在算和义联的账,它在算所有沾过血腥的账,从民国到现在,一笔都不会漏。
二、对账
第七个死者是在屠宰场被发现的。虎联帮最后一个堂主,被人用铁链吊在杀猪架上,肚子被剖开,里面塞满了猪内脏,唯独少了心脏的位置,嵌着颗染血的紫檀木算珠。
现场的血字写着“欠心一颗”。
阿武赶到时,李警官正蹲在血泊里,用镊子夹起半张撕碎的当票。“民国二十三年的,”他抬头看向阿武,眼神里带着探究,“上面的印章,是当年那个账房先生的当铺。”
雨又开始下了,雨水混着血水在地面流淌,绕过阿武的靴底时,突然拐了个弯,在泥地上画出半只算盘的形状。
“你不觉得奇怪吗?”李警官站起身,雨衣上的水珠滴落在枪套上,“死的人都和二十年前那笔赈灾款有关。虎联帮初代龙头是当年的运钞车司机,张老三的爹是会计,就连淹死在码头的那两个醉汉,爷爷都是当年的守卫。”
阿武的手指突然剧痛,血算珠最上面那颗“武”字算珠,竟然嵌进了他的掌心。他看见算珠里映出个模糊的人影——是他那个被推下楼的叔叔,手里正拿着举报黑帮的信。
“还有你叔叔。”李警官的声音像冰锥,“他当年查的,根本不是黑帮斗殴,是有人在码头私藏当年没烧掉的赈灾款。”
祠堂的方向传来算盘响,声音穿透雨幕,清晰得像是在耳边。阿武转身就跑,李警官在身后喊:“那笔钱根本没被私吞!账房先生把它换成了黄金,藏在……”
后面的话被雨声吞没了。阿武冲进祠堂时,看见血算盘正在供桌上疯狂跳动,算珠一颗颗弹起,又重重落下,在桌面上砸出深凹的坑。
供桌前跪着个穿长衫的虚影,正是梦里那个戴圆框眼镜的先生。他手里的毛笔蘸着血,在墙上写满了数字,最后一笔划破墙壁,露出后面的砖缝——里面塞着张泛黄的纸条。
阿武伸手去抠,指尖刚碰到纸条,就被一股力量拽住。他看见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拿起血算盘,算珠自动排列出串数字:1931.6.17。
民国二十三年六月十七,是账房先生被打死的日子。
“对不上……”长衫先生的声音在祠堂里回荡,带着哭腔,“我的账……总也算不对……”
阿武突然想起叔叔临死前说的话:“码头的地基里,有金子在哭。”
他冲出祠堂,直奔码头最老的三号仓库。挖掘机刚挖到三米深,铲斗就碰到了硬物。阿武跳下去扒开泥土,露出个生锈的铁皮箱,箱盖缝隙里,渗出和血算盘一样的暗红色粘液。
箱子打开的瞬间,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里面没有黄金,只有七个头颅,皮肤早已腐烂,颅骨上却都刻着算珠的纹路。最上面那颗头颅的眼眶里,嵌着半只断裂的紫檀木算盘。
“原来他把账记在了这。”老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手里握着另一半算盘,正是当年账房先生上吊时用的那只,“先生当年没算错,是祖师爷把黄金换成了鸦片,他不肯同流合污,才被活活打死。”
血算盘突然从阿武手里飞出,和老鬼手里的半只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。完整的算盘发出刺眼的红光,七个头颅同时睁开眼,黑洞洞的眼眶里,流出暗红色的血泪。
“总算……对上了。”长衫先生的虚影站在红光里,露出释然的笑。
三、清账
老鬼死在当天夜里。他想把完整的血算盘扔进海里,却被海浪卷了回去,尸体第二天漂在码头,肚子里灌满了海水,涨得像个皮球,每根手指都被硬生生掰断,摆成算珠的形状。
李警官把阿武叫到警局,桌上摊着泛黄的卷宗。“账房先生叫沈砚之,”他指着照片上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,“他的女儿当年没被卖到南洋,被你奶奶救了,后来成了你的婶婶。”
阿武猛地抬头,算珠嵌进掌心的地方传来剧痛。
“你叔叔查的不是黑帮,是自己岳父的冤案。”李警官推过来张照片,是阿武小时候和叔叔的合影,“你婶婶临死前,把沈先生的日记交给了他。”
日记里记着最后一笔账:“黄金三百两,换鸦片十箱,害死人命七条,当以七命抵,然血债难清,需以算盘为凭,代代追讨。”
窗外的雨停了,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码头。阿武看见祠堂的飞檐上,站着个穿长衫的虚影,正低头拨动手里的算盘。
回到祠堂时,血算盘静静地躺在供桌上,算珠不再发红,紫檀木的纹路里干干净净,像是从未沾过血。阿武伸手去碰,却发现算盘轻得离谱,像是空的。
他把算盘翻过来,背面刻着行极小的字:“账清人散,珠归原处。”
当晚,阿武把血算盘埋在了三号仓库的地基下。填土时,他听见泥土里传来细微的算盘响,像是有人在低声道谢。
三个月后,阿武解散了和义联,把码头的地捐给了政府。李警官在整理旧档案时,发现民国二十三年那桩赈灾款案的卷宗里,多了张崭新的算珠,上面刻着“结清”二字。
没人再见过那个穿长衫的先生,也没人再听见半夜的算盘响。直到那年冬天,一个小孩在祠堂遗址捡到颗紫檀木珠子,回家后夜里总说要算算术,母亲发现他的作业本上,用铅笔写满了民国年间的账目,最后一行画着个戴圆框眼镜的笑脸。
而码头新建的图书馆里,管理员总在闭馆后听见三楼有算盘响。那里存放着所有关于码头历史的档案,其中最旧的那本,封皮内侧贴着半颗褪色的算珠,在月光下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红光。
阿武离开码头那天,特意去了趟海边。退潮的沙滩上,散落着七颗光滑的鹅卵石,排列成算盘的形状。他弯腰捡起最中间那颗,石缝里卡着点暗红色的东西,像是干透的血。
远处传来轮船的鸣笛声,阿武把石子扔回海里,转身走向车站。海风掀起他的衣角,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,屏幕上跳出条陌生短信,只有一行字:
“新账已开,待君来算。”
阿武的脚步顿住了,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,那里的疤痕不知何时变成了算盘的形状,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