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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元618年,唐高祖李渊在长安称帝,立长子李建成为太子。次子秦王李世民文武双全,建功无数,对兄长承太子位十分不悦。弟兄二人各有一批心腹文武,常为自己主人出谋划策,试图将对方一干人等势力扫清。武德九年(公元622年),太子唆使高祖将房玄龄、杜如晦一干人等逐出秦王府,永不叙用。房玄龄带着妻子、儿女、家奴上下将近百余口人,日夜不停地赶往老家临淄避祸。
这日房玄龄一家人等行至将近巩县地界,看看天色已经不早。荒山野岭无处投奔,大管家房福马上安排下人就林密处搭了几个帐篷,将地上打扫干净让老爷、夫人赶快安歇,然后又吩咐下人就近取水,搭起临时锅灶生火做饭。
房玄龄在帐篷内稍微歇息了片刻,他想看看此地风光,不觉信步走出帐来,迈步向林中走去。家丁冯信是个武师,他不放心老爷一个人在外行走,于是绰起宝剑,远远地跟在房玄龄身后。
由于日间急着赶路,房玄龄没有来得及欣赏巩县风光。此时停步细看,竟是一个绝妙去处。但见:
时维菊月,岁届初秋。山林雅静,景物妍森。四季花木争奇,几迭峰峦生翠。芳草平川萌动,老梅枝上生馨。红入桃花嫩,青添柳色新。金谷园富丽比肩,《辋川图》流风同侪。水流一脉,野凫出没无常;竹种千寻,墨客推敲未定。芍药花、牡丹花、紫薇花、含笑花,天机方醒;山茶花、红梅花、迎春花、瑞香花,艳质乍开。阴崖草木迎夕照,远树枝叶生晚辉。又见那,鹿趋池边照影,鹤临松下听琴。真个是,天然隐逸绝佳地;又何须,万水千山觅蓬莱。
房玄龄向日一番心思全在秦王的霸业上,很少有兴置身于大自然的美景之中。今日被贬,来此胜地,目睹此番美景,一时不知究竟是喜是忧。
房玄龄正在物我两忘之际,不觉一阵优美的歌声传入耳中。只听有人唱道:
坎坎伐檀兮,置之河之干兮,河水清且涟猗。
不稼不穑,胡取禾三百廛兮?
不狩不猎,胡瞻尔庭有懸貆兮?
彼君子兮,不素餐兮!
坎坎伐辐兮,置之河之侧兮,河水清且直猗。
不稼不穑,胡取禾三百亿兮?
不狩不猎,胡瞻尔庭有懸特兮?
彼君子兮,不素食兮!
坎坎伐轮兮,置之河之漘兮,河水清且沦猗。
不稼不穑,胡取禾三百囷兮?
不狩不猎,胡瞻尔庭有懸鹑兮?
彼君子兮,不素飧兮!
歌声清澈响亮,绕耳不绝。玄龄见如此荒山僻野之地,竟有人会唱这等歌曲,心下不禁一怔。正自惊讶之际,只见远处走来一个少年。看此少年年纪也就在十岁左右,肩背一担干柴,正朝他这边一步步走来。
少年来到玄龄近前,停下脚步仔细朝他看了又看,脸上顿现惊讶之色。玄龄不解,忙开言问道:“你为何这般看我?”
少年道:“今早我离家上山时,父亲说今日有参水猿到此。我还不信。如今见您双眸炯然,哆如饿虎,果然与众不同。想必是参水猿到了。”
“参水猿”乃二十八宿之一,玄龄知自己正应此星下凡来佐世民成其霸业。他刚才听少年唱歌就知他绝非寻常人家子弟,现今听他讲出这般话来,更加印证了自己先前的揣测。他向少年道:“小哥家在哪里?”
少年用手向前一指,道:“看,那边,再走七里路就到了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绕过玄龄,径往家中走去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玄龄在少年身后大声问道。
“我叫杜依艺,小名叫‘一贯’。”
“据于德,依于仁,游于艺。”玄龄正在琢磨少年名字的出处,忽闻前面草丛簌簌作响,紧接着,一大一小两只蓝狐跑到他的近前,飞快地钻进了玄龄两腿之间。房玄龄此时正站在长草丛中,他衣服的下摆和足下的长草将两只蓝狐遮掩得严严实实,来人如果不是上前细查,真的很难发现它们。
还没等房玄龄反应过来怎么回事,一位手持长鞭、身背弓箭的猎户赶了过来。猎户见一位官老爷模样的人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,没敢上前打扰,他在原地转了几转,然后向别处寻找去了。
房玄龄见猎人走得远了,这才俯下身来,细看大小蓝狐是否受了伤。这一看不要紧,原来两只狐狸都受了箭伤,身上滴滴嗒嗒地在流血。房玄龄向站在远处的冯信挥了挥手,冯信赶快跑了过来。二人一人抱起一只狐狸,打算回帐篷去取药为狐狸医治。两只蓝狐很通人性,它们偎依在二人怀里,似乎知道他们是来救自己的,索性一动不动,忍痛缩伏。
二人回到临时住处,马上给两只蓝狐清洗伤口,又从药箱内取出刀伤药来,将药敷在伤口上,再将伤口包扎好。此时,仆人来叫老爷用餐。玄龄担心蓝狐伤口未愈,回到旷野再遭猎人毒手,索性将蓝狐留在了自己帐中。
晚饭过后,夫人卢氏亲自到玄龄帐中为夫添茶。她刚一进帐,手中茶壶茶碗就从手中跌落到了地上。玄龄大惊,忙道:“夫人,小心些!”
卢氏大怒,手指玄龄骂道:“你时遭背运还不忘风流,从哪儿弄来这两个女子,你难道要带她们回临淄吗?”
玄龄不解,开言回道:“没来由你撒什么泼?你难道见鬼了吗?哪里来的两个女子?”
卢氏气得涨红了脸,她用手指着丈夫,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。她也不理会躺在地上的茶壶茶碗,愤然转身离开了玄龄的帐篷。
玄龄二十岁上从范阳卢氏娶来此女,实指望攀上一门富贵亲戚。不承想此女天生善妒,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。传说李世民登基后,听闻房玄龄只有一房太太,从未纳妾。他想劝玄龄纳一房妾室,以便为其开枝散叶,光耀门楣。没料想玄龄苦笑道:“陛下有所不知,贱内平生妒忌心甚强,绝不容臣身旁有其他女子。”李世民不信,以皇帝之威赐玄龄一美妾。卢氏自然不悦,整日在家中撒泼,闹得玄龄不得安生,只得将美妾赶了出去。世民闻后,召来卢氏,对其言道:“男人有三妻四妾乃是常事。你既不容玄龄纳妾,就将这杯毒酒喝下去吧。你若畏死,就将朕先前所赐之美妾送回玄龄房中。”说罢,命下人端来一杯毒酒。卢氏想都没想,伸手接过毒酒,一仰脖喝了下去。不料毒酒入口甚酸,仿佛是平时食用的米醋味。原来李世民并未有毒死卢氏之心,只是试探她反对玄龄纳妾的意志是否坚决。此时见卢氏宁死也容不下丈夫身边有第二个女人,却也无计可施。从此以后,“喝醋”一词就被好事的百姓传了开来。
话说玄龄逃难巩县之际,还未到卢氏饮醋之时。但卢氏天性善妒,彼时已具此心。只因她妒嫉成性,蒙了心窍,所以得道成仙的两只蓝狐在她的眼中就是绝世无双的两个女子,一个正值二八,一个还未成人。她见丈夫不论女子年纪长幼,在逃难之时还将她们收在帐中,自然免不了醋意萌发,这才有了上面那一幕。
话说玄龄彼时无心理会卢氏撒泼的真正原因,他叫来下人,将地上摔碎的茶壶茶碗收拾出去,再端来新沏的茶水。他一边在灯下品茗,一边捧书畅读,不觉已经更深。
迷迷糊糊之际,玄龄只听耳边有女子声音,他赶忙睁开眼来,果见一女子站在身边,垂泪言道:“相公,多谢你今日搭救了我们母女二人性命,小女子来日定将报答相公!”
玄龄道:“在下未曾识得仙颜,仙姑何来‘搭救’之辞?”
那女子道:“我就是你今日救下的蓝狐,”然后又用手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女娃,“她是我的女儿。”
“你们的伤口还疼吗?”玄龄关切地问道。
那女子乍闻此问,即刻泪如泉涌,抽泣道:“相公,我母女二人现已不在人世了。我们今日虽蒙相公所救,但身上所受苦楚比之落入猎人之手恐怕更甚。你妻卢氏在仆人给你送来的茶水中下了蒙汗药,她趁你熟睡之际,带着你家二公子将我母女捉了去。由于她心窍被闭,在她眼中,我母女二人均是国色天香的美女。她命二公子将我女儿给杀了,却又不将我一剑刺死,而是用重手将我浑身骨骼弄断,现在我身上共有23个断骨处。”
玄龄气得简直要咬碎钢牙,他对女子道:“这悍妇……这悍妇……来日我必杀之!”
那女子继续道:“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?她嫌这样还不解气,又用刀在我身上划了七条口子,再用针将伤口缝起来,前后缝了112针,疼得奴家死去活来。”
“这悍妇,我真该……真该早些休了她!”
“你不会休她的,但她的一只眼睛是保不住了。我这就去找奶奶去,她不会放过你们的!绝不会放过你们的!”
狐女说罢,转身便走。房玄龄伸手去拉她的衣袖,没想到着手处竟宛如火炭一般灼人。玄龄痛得大叫一声,醒来一看,已是红日冉冉,方知适才所闻所见乃是南柯一梦。
玄龄揉揉眼睛,下床去找两只受伤的蓝狐,可是蓝狐早已不见踪影。回想夜间梦中所见,玄龄就知蓝狐早已惨遭毒手。事实既已酿成,再去同卢氏理论也归徒然,于是玄龄只得当作无事发生一样。
全家上下用过早饭之后,收拾停当继续赶路。白日无话。红轮西坠之时,见路旁闪出一座大的庙宇。玄龄命房福进庙去看一下,看是守能在此处借宿一晚。房福稍后回复道:“庙内空无一人,且空屋甚多,足可供我等休憩。”
玄龄带领众人住进了大庙。众仆人寻柴的寻柴,取水的取水,开始生火造饭。玄龄闷闷不乐,躺在床上一边休息,一边回忆昨夜梦里的事。
没多时,家人将饭菜端了上来。卢氏一见饭菜顿时大怒,指着下人骂道:“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?”
家人见主母不悦,心下十分惶恐,忙道:“此处荒郊野岭,食材缺乏,小人只命厨子做了香辣豆干和酸笋田鸡。太太如不喜欢,小人吩咐厨子另做就是。”
“你简直一派胡言!”卢氏怒道,“这满盘的蜈蚣蜘蛛,怪蟒毒虫,你却声称什么‘豆干田鸡,’你当我是瞎子吗?”
家人见主母说出这等话来,顿时如坠云里雾里,一时茫然失措,不敢多言,只得偷偷望向玄龄。
玄龄见家人端上来的也是香辣豆干和酸笋田鸡。他伸出筷子尝了尝,也许是走了一天饿了的缘故,他竟觉得今日菜的味道比在长安家中做得还要可口。卢氏见丈夫大嚼毒虫全不在意,顿觉一阵恶心,连忙一边用手掩口,一边走了出去。
卢氏这一夜什么也没吃,什么也没喝。家人不论端上什么样的美味佳肴,在她看来都是毒虫蛆蝇。家人递来清水,在她眼中不是狗血就是粪汁。玄龄知道这是死去的蓝狐在作怪,心想:“只要明日离开此地,夫人或许就能照常进食。”
第二天用罢早餐之后,房玄龄准备离开大庙继续赶路。家人们一个个带着随身应用之物鱼贯而出。可是,轮到卢氏来到庙门前时,她却止步不前。玄龄道:“夫人因何止步?”
卢氏听闻此问,一脸茫然地看着丈夫,道:“前面是万丈深渊,你要我如何过去?”
玄龄猜想卢氏眼中所见皆为幻象,忙道:“你闭上眼睛,我负你过去。”
卢氏与玄龄成婚已有二十余载,三个儿子现已长大成人,怎好意思当着孩子和下人的面趴在丈夫背上?她教儿子和家人们先行离去,待众人走得远了,这才教玄龄俯下身来。
玄龄将卢氏负在背上,抬脚刚要跨出庙门,猛然一阵妖风袭来,两扇大门立刻牢牢关闭。同时,不知一股什么力量猛地将他二人震倒在地上,想起都起不来了。玄龄只觉一阵眩晕,立时失去了知觉。
也不知过了有多久,房玄龄逐渐恢复了知觉。他缓缓睁开眼来,只见先前的庙宇已经不见了踪影,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华丽的厅堂。但见:
琼楼玉顶,顾盼生辉。四壁霞光耀眼,八方瑞彩千条。盘龙柱上,二龙戏珠翻江捣海;宝相台前,万相争妍姹紫嫣红。环佩响处,款款蛮腰妙舞生姿;丝竹乍起,悠悠仙乐神曲撩人。殿堂上,九尾妖狐青面獠牙,不知得道几千载;步阶下,八臂褐猿怒目横眉,谁晓成仙数十秋。烛光摇摇,众仙女粉面添红晕;冷风森森,诸恶鬼环眼长精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