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宗祐十三年春末，相津城的牟氏府邸，弥漫着沉重的气氛。
右尹牟（mù）殽（yáo），此时已经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。
他的三个亲儿子，都在床前小心伺候着：长子牫（gē）貈（mò），以及貈的两名弟弟。
当初，牟殽把貈接回亳（bó）攸亲自抚养；作为交换条件，他的另外两个儿子则留在爊（āo）方部落，由瑿（yī）亲自抚育。
瑿的子女们，都先于瑿本人而陆续病逝。因此瑿在临终之际，向他的族人推荐牟殽的两名幼子共同继承部落——同一时间，牟殽则被攸雍改封到相津城。
从担任上尹的第三年开始，攸雍便着手整理诸贵族在王畿之内的领地范围，因为他打算重新作一番大规划。
以牟殽为例，他还属于长勺氏的时候，领地就分别散落在亳（bó）攸和邢丘城外；后来被赐立为牟氏始祖，又获得暮歌城附近的田产。而其他贵族的领地，也是同样地散落在王畿各处。
按照攸雍的命令，牟殽的领地被全部置换到攸泽的东南岸一带。这里距离爊方的部落营地并不太远，牟殽的任务是就地筑起新城，以便大邑商的船只从邢丘行驶到奄阳的途中，能够有个停泊歇息的地方。
这座新城，攸雍取名为相津。
跟之前不一样的是，爊方部落也被编为筑城的民役——攸雍执掌朝政以来，对于土夷特别是爊方各部落的同化步伐也在加快，将民役与军役的征发范围扩大到他们当中，乃是题中应有之义。
相津城竣工之后，牟殽以右尹之尊而兼任亚长，亲自坐镇于此。从这时候开始，他就一直居住在相津；至于原本由牟氏族人负责饲养的野牛群，则从邢丘被带到奄阳，由牟颇继续照料。
“为父有两个遗言要说，尔等必须牢牢记住……”
昏睡许久的牟殽，此刻突然恢复了意识。三个儿子见状，便急着叫唤小疾臣前来，却被牟殽以手势阻止。
“貈，尔把脸凑过来……他们俩既说不好大邑商的雅言，甚至也不怎么懂得听，尔听完之后，再用爊语跟他俩转述一遍……”
牟殽的第一项遗言，是让两个小儿子率领爊方部落尽快南迁到逢水流域。
当初殷商军队征讨七夷，一共掠来八万战俘，其中的五万人在王畿充当奴隶。
分给殷民八族的那部分俘虏，根据攸雍当初和殷民八族的默契，那是不可能动的，因此攸雍就把之前由陶氏、尾勺氏和邽（guī）氏获得的一万战俘，以及先王武庚自留的六千奴隶，一并带往攸原。
至于爊方诸部里面，当初跟随北路军出征的两千余名战士，他们在回到各自的部落之后，无法重新适应原来的生活，于是攸雍同样把这些人也招徕到攸原。
这回攸雍倒是学精明了，事先跟牟殽打过招呼，并且给了牟殽一笔赏赐。不过，攸雍的举动还是引起了牟殽的警惕。
“尔等的舅父离世时，为父曾经答应过他，让他的部族得以保全。如今看来，上尹已经决意将爊方诸部彻底离散，尔等若是继续居住在王畿和攸原附近，为父的承诺很快就不能兑现了……”
“儿子记住了，”听到这里，貈有些一头雾水：“就算两位爊弟的部落需要迁徙，能去的地方也有很多，父亲为什么特别要他们往南边去呢？”
“当年，大相国下令征讨七夷，亲自率军在逢水口建立营寨……逢水口跟王畿的距离超过一千里，而在战事结束之后，那里的驻兵不仅没有撤走，甚至还有所增加……
为父因此猜测，将来上尹也许还会对南方再次用兵……逢水口那一带人烟稀少，他俩带着麾下的爊人迁居到那里，总算是充实人口。上尹看在这一点的份上，就不会急着离散他俩的部落……”
貈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“刚才那番话，是给尔的两个弟弟的遗言。为父还有一句遗言，专门留给尔：为父死后，尔一定要带着府邸里的所有人离开王畿。将来所有牫氏子弟，千万不能再出任右尹，此乃祖训，尔可记住了？”
“父亲，您为什么要这样说？”貈这一刻还不知道，自己的父亲原来有个秘密，直到临终之前才愿意告诉他……
“尔……把耳朵凑过来……”牟殽用微弱的语气说道。
貈连忙把左边耳朵凑了过去。
“当年，先王秘密给为父下令，要为父前往奄阳，将上尹引诱到暮歌城内，然后亲自诛杀……
为父念在跟攸氏的各种情分，当时只给上尹送去两罐麳（lái）种与麰（móu）种，并未多言。谁能想到，后来……咳……”
貈惊得张大了嘴巴：“父亲，还有这种事情？为什么您之前从来没告诉过我？”
“尔那时候尚未长大成人，就算知道这些秘辛，也无补于事。
为父这一生，只懂得效忠王室，如今的宗祐帝，终究并非先王的血裔啊……”
貈越听越觉得纳闷：难道，父亲真的病糊涂了，到了这个时候，才让自己跟攸氏对着干？
“并非如此……尔务必记住，为父当初被赐为牟氏，如今尔又被立为牫氏。为父将来虽然是两氏的祖先，但牟氏才是大宗，牫氏则属于小宗，这里面的道理，尔可明白吗？”
貈又点了点头，其实他并不很在乎这一点，毕竟无论是牟颇、攸雍以及其他所有人，都没有把他当成是牟氏的旁系。
“大宗牟氏，注定要参与朝政，尽力匡扶殷商的社稷。但是尔身为小宗，却能做到来去自如。
尔记住，牫氏永远不得出仕……万一牟氏被灭，为父在九泉之下，还能继续受到尔等的祭祀……”
牟殽并不清楚，攸雍什么时候就会发现他的这个秘密——或者，自己的这个徒弟其实早就发现了，总之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保住自己的亲血脉。
牟颇当然也是他的好儿子，只不过，那终究是飞廉的亲儿子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