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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屑在油灯下飞舞，像一群撞向火焰的透明蜉蝣。南阳的刻刀在樟木上凿出第七道鳞片时，后槽牙突然泛起铁锈味——右手虎口又裂开了。血珠顺着镇水兽的脊骨滑落，在龙尾处凝成朱砂色的泪痕。
阁楼传来木板挤压的呻吟，混着雨点击打芭蕉叶的闷响。房东阿婆今早特意换了身香云纱，说新租客是省城来的花艺师。南阳把渗血的右手藏进靛蓝工作服，碎木屑沾在纱布上，像撒在糯米糍的椰蓉。
“这楼梯怕是有二十年没修了？“
清泠的女声裹着雨气漫进工坊，南阳抬头时正撞见月白色旗袍下摆扫过蛀空的雕花板。女人怀里的玻璃罐折射出琥珀色流光，荔枝蜜的甜香撞散了陈年木料腐朽的气息。他冲上楼梯时，老银镯磕在扶手的貔貅雕花上，发出古琴断弦般的颤音。
凌夏单脚悬在第三级台阶，珍珠白高跟鞋卡在虫蛀的裂缝里。南阳伸手去扶，受伤的掌心先触到冰凉的玻璃。血丝在蜜糖里晕开，恍如十七岁那夜父亲咳在关公像上的血沫。
“用艾草灰止血，比红药水快三刻钟。“
她腕间的银链晃出细碎光斑，荔枝吊坠贴在青玉镯上，像红云裹着半轮冷月。南阳注意到她指甲缝沁着凤仙花汁，指节却有握剪钳留下的茧——花艺师不该有这样的手。
暴雨在子夜时分转成绵密的雾。南阳蹲在工坊门槛上挑灯芯，听见阁楼传来木箱开合的声响。三长两短，带着某种韵律，像在给老宅把脉。潮湿的空气里浮着陌生香气，像荔枝壳混着晒干的益母草。
镇水兽在案头睁开血染的独眼。南阳摸着神兽残缺的右爪，想起父亲临终时攥着他的伤手说：“龙爪断了还能接，祖宅的梁要是塌了...“话尾被痰音掐断，像把钝刀锯在桃木芯上。
卯时三刻，油纸伞骨断裂的脆响惊破晨雾。南阳推开门，看见凌夏蹲在雨里拾散落的木棉花。猩红花瓣粘在她鬓角，倒像是簪了支泣血钗。她忽然仰头望着屋檐斗拱，“这些雀替雕的是西王母献桃？“
“是麻姑献寿。“南阳用脚把伞骨残骸踢到墙角，“左边第三根横梁的浮雕被白蚁蛀空了。“
“正好。“凌夏从锦囊里掏出个青瓷瓶，“用蜂蜡混着雄黄粉，既能防虫又能补缺。“她转身时，银链勾住门环上的辟邪铜钱，叮当声里南阳瞥见她后颈有块蝶形疤痕，像落在雪地的枯叶。
午后的阳光在青砖上烙出窗棂的影子。老主顾陈伯抱着开裂的祖宗牌位进来时，南阳正给镇水兽补最后一片逆鳞。“听说政府要修观光码头，“陈伯用烟杆敲着神案，“你这工坊...怕是保不住喽。“
刻刀在龙鳞上划出深痕。南阳盯着木纹里渗出的松脂，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。阁楼窗边，凌夏正在给垂丝海棠修枝，剪刀开合间银链闪烁，仿佛有流星坠入花丛。
暮色四合时，南阳在账本里发现张陌生名片。烫金字体印着“丰隆地产开发部经理马振涛“，背面沾着半片干枯的荔枝花萼。工坊后院的古井突然传来水桶坠落的闷响，惊起榕树上的夜鹭。
南阳举着煤油灯追出去时，正看见凌夏趴在井沿。月光把她旗袍上的缠枝莲映成青灰色，银链垂进井口，吊坠在水面晃出细碎光斑。“找这个？“她晃了晃手里的铜钥匙，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洇出墨菊纹。
更鼓敲过三响，南阳被阁楼的脚步声惊醒。木梯在黑暗中咯吱作响，像是有人踩着碎骨往上爬。他握紧刻刀摸到门边，却听见后院传来泥土翻动的沙沙声。月光下，凌夏正把一捧黑土埋在西墙角的荔枝树下，腕间的银链缠着半截红绳，像道结了痂的伤口。
雨又下了起来，水珠顺着瓦当滴在镇水兽头顶。南阳用刻刀刮去神兽眼角的血渍，发现木纹里渗出的松脂竟带着荔枝蜜的甜香。阁楼飘下段咿呀戏文，是《帝女花》的“香夭“，唱到“寸心盼望能同合葬“时，剪刀坠地的声响惊飞了梁间的燕子。
天光微亮时，南阳在工坊门槛发现个青花瓷碗。艾草灰上躺着颗沾露水的荔枝，果皮裂开道细缝，露出里头琥珀色的蜜。后院的古井泛起涟漪，井底沉着片褪色的红绸，隐约可见“永昌木雕“的墨迹——那是二十年前工坊的幌子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