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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的上海浸泡在粘稠的梅雨里,连霓虹灯都蒙着层毛玻璃似的雾气。我趴在和平饭店九楼的窗台上,看黄浦江的游轮像浸了水的火柴盒,在雨幕中忽明忽灭地漂移。母亲正在抱怨烘干机里的旗袍迟迟不干,父亲则对着手机地图研究南京路的步行路线。
“小然,把除湿剂放进行李箱。“母亲的声音混着中央空调的嗡鸣传来。我机械地撕开密封袋,浓烈的竹炭味突然让我想起那个雨夜——凉亭石凳上的檀香,医院走廊的消毒水,还有被揉皱的校服领口上,经年不散的茉莉余韵。
第二天清晨,我们在城隍庙被人流推着向前。蟹粉小笼的蒸汽在玻璃橱窗上凝成水珠,檀香扇与油纸伞的摊位前挤满拍照的游客。当导游旗掠过眼前时,我鬼使神差地拐进侧巷。青苔斑驳的砖墙间藏着家旧书店,玻璃柜里陈列的1983年版《飞鸟集》,书页间夹着干枯的茉莉花瓣。
“请问这本......“我指着诗集转头,却撞见老板娘狐疑的眼神。风铃在门楣上叮咚作响,潮湿的穿堂风掀起泛黄的扉页,露出扉页上铅笔写的“W“字母。结账时纸币沾了满手潮气,我把书塞进双肩包最里层,就像藏起去年冬天没寄出的贺卡。
傍晚的田子坊飘着咖啡与油画颜料的混香。父亲在石库门建筑前摆弄单反,母亲对某家手工银饰店产生兴趣。我坐在巷口的铸铁长椅上,看雨水顺着瓦当滴成珠帘。穿汉服的少女们嬉笑着跑过,发间步摇的脆响中,突然混入银镯碰撞的清音。
我猛然抬头,只见斜对面的画廊橱窗里,向日葵主题画展的海报正在雨中招摇。赭色雨棚下闪过浅灰色裙角,撑透明伞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弄堂拐角。掌心传来刺痛,才发觉指甲已掐进《飞鸟集》的书脊。
“小伙子要伞吗?“便利店阿婆的吴侬软语惊醒了我。货架上的玻璃瓶汽水蒙着水雾,像极了那年自动贩卖机里旋转的可乐。我买了支茉莉香味的固体胶,结账时收银机吐出的零钱中,有枚边缘发黑的五角硬币。
深夜的外滩飘着游轮的汽笛声。我趴在酒店浴缸边沿,看漂白水慢慢浸透新买的T恤。母亲在隔壁房间看家庭伦理剧,女主角的哭诉透过墙壁隐隐传来:“有些人就像台风天丢的伞,找不回来才是常态......“
第四天清晨,我们被困在陆家嘴的观光层。落地窗外,东方明珠塔淹没在乳白色的雨雾中,观光隧道入口的霓虹灯管滋啦作响。我在纪念品商店翻看明信片,突然被张豫园九曲桥的照片刺痛——红鲤跃出水面的瞬间,倒影里隐约有穿校服的剪影。
“去豫园吧。“我脱口而出时,父亲正在研究天文馆的票务系统。母亲擦着镜片上的水雾:“不是说台风天闭园吗?“她手机屏幕上,气象预警的红色标记像未愈的伤疤。
那天下午我们终究没去成任何地方。酒店电视循环播放着“安比“台风路径图,我在应急通道的楼梯间数了三百二十级台阶。安全出口的绿光里,背包侧袋的《飞鸟集》渗出淡淡茉莉香,书页间突然飘落张便利店收银条——2018年9月15日,苏打水与充电宝,总计27元。
深夜两点,台风的前奏开始叩击窗棂。我站在浴室的镜前灯下,用固体胶小心翼翼地把收银条贴进笔记本。胶水冷却的瞬间,整栋大楼突然断电。黑暗中有银器坠地的清响从楼下传来,像极了记忆里某个被雨声淹没的夏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