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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抽水机站原来是我们几个村子轮流管理的。现在基本都没人种田地了,哪里还用得着抽水机站?!没人用大家也就都不管了。本来就老了的机站自然很快就废了嘛!李伯也看了看抽水机站,然后拿手指了指抽水机站往东到造船厂之间的那一大片肥沃的土地:你看,那里那么好的一大片地,原本还是你家公司的呢,还是你爷爷在的时候,好心退还给我们李村耕种的,可现在,不是全荒在那里了!唉!
江顺着李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那一大片熟悉的土地,曾经是金黄的油菜花海,曾经是绿油油的麦田,曾经是丰收的红薯地,也曾经开满棉花,结满黄豆绿豆,吊着数不清的缸豆和黄瓜。
而如今,唯有杂草丛生,满目荒芜。
好可惜!江说。他望着满目疮痍的秋水河:李伯,这河里,现在鱼还多吗?
李伯望了一眼干涸的河床,苦笑了一下:你这刚回来还不知道哇!这秋水河啊,毒鱼,拖网电鱼,挖沙,这么些年折腾下来,如今的河里啊,如果还算是河的话,别说是鱼了,就连虾,都没有一只咯。
江一时怅然无语。
如今的秋水河,是死河!是死河啊!!李伯叹着气,摇着头:我走了。
江满怀惆怅地跟在李伯的身后,往李家村里走去。
李伯,你还是村长吗?
唉!早就不干啰!现在的人啊,都不听!不好管!也懒得管啰!老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。
李家村,是小镇的第二大古村落。
走进村子,江的第一感觉是陌生。那些明清遗留下来,曾经是古色古香的老房子,那些幽深幽深却是生机盎然的古巷道,都消失不见了。现在的李家村,目之所及,全是或三层或四层或五层的现代小楼房。一间间一股脑儿全拥挤在一起,零乱,争先恐后地拔地而起。所有的房屋,都是一样的建筑风格,一样的铝合金门窗。气派,却毫无生气。
第二个感觉,就是冷清。曾经鸡鸣狗吠,热闹非凡的古村落,如今已是人烟稀少。看不见曾经的挑来担往,看不见曾经的鸡鸭成群,看不见曾经的炊烟袅袅,也看不见曾经的耕牛忙。一路上,看到的除了一些神情落寞老人,就是一些神情落寞得如同老人的孩子。
夏日的李家村,静悄悄。
江忽然觉得有些难过。这生他养他的土地,这曾经熟悉的故乡,如今,竟然是这般的苍凉。
时间如白马过隙,总是过得很快。不经意间,就到了岁末。江还是那么安安静静地,在家,陪老父亲老母亲准备年货。
客厅中央,一炉熊熊的柴火。
邻居家一大帮大大小小的孩子,热热闹闹地围坐在炉火旁,嬉戏打闹。把红薯和年糕扔进炭火里,烤熟了,然后抢着吃。
老父亲喜蒙蒙地用一个大木盆揉着米粉,动作干净利索而有力。
前来帮忙的左邻右舍说说笑笑地,围坐在一个放在餐桌上的大竹匾前,噼噼啪啪地印着年糕。印出来的年糕,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大家各自的面前。年糕的形状也各式各样:有圆形的花,有八角形的花,还有跟鱼一模一样形状的。江就负责给这些印好的洁白如玉的年糕,点上一个红色的小圆点,以示喜庆。然后将它们摆放在大蒸笼里。
灶膛上的大锅里,高高叠起的竹蒸笼热气腾腾。老母亲喜笑颜开地坐在高大的灶膛前,把灶膛里的柴火烧得旺旺的,蒸大家刚刚印好的年糕。熊熊的火光,把老母亲的脸映得红彤彤的。
然后是请屠夫杀年猪,杀年鸡年鸭。老父亲精心地选出过年要吃的新鲜肉,剩余的,江帮着老父亲将它们砍成一条一条的,全部腌制在一口大缸里。缸里,是用了几十年的老卤水。等到春节后阳光灿烂的日子,再拿出来,一条一条挂在墙头,晒成色泽金黄香气四溢的腊肉。
崽,明天起早些,跟你爸去街上买些鱼回来过年。老母亲吃晚饭的时候对江说到。
哦,好的!江开心地应道。江从小就喜欢吃鱼,更喜欢在河里抓鱼摸虾。
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,江和老父亲就来到了老街上。
卖蔬菜的,卖猪肉的,卖狗肉的,卖鸡卖鸭的,卖水果的,卖百货的,街道的两边,人来人往,早已是一番繁忙景象。
老父亲带着江,在一个路口站定。
爸,站这里干嘛?江问。四周并无卖鱼的人。
老父亲点起一支香烟,抽了一口:卖鱼的等一下就来了。
果然,老父亲一支香烟还没有抽完,一辆三轮摩托车就开了过来,在老父亲的身边缓缓停下。
车厢后面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矮胖男人。
叔,买鱼吧!水库里刚打上来的。矮胖的男人跟老父亲打招呼道,好像和老父亲很熟的样子。
今天的鱼什么价格?老父亲走到车旁,问。
还会卖你贵吗!矮胖男人笑着说。
大半车的鱼。真的很新鲜!有些鱼在车厢里蹦来蹦去的,有些鱼的嘴和腮一张一合的。金黄的鲤鱼,青绿的草鱼,雪白的翘嘴和红尾,还有黑背白肚的包头鱼和青鱼。这些鱼,最小的也有三四斤,最大的有二十多斤,一般的鱼都是七八斤十来斤的样子。
现在水库里还有这么多这么大的鱼吗?江问。
矮胖的男人笑了:早些年的鱼那才叫多,才叫大呢!这些年水库里的船太多,污染比较厉害,又有很多吃绝食的人,晚上偷偷地用电网电鱼,鱼已经少了很多啦!
你这些鱼是水库里捕上来的,不是那些鱼塘里养的鱼吧?老父亲边拨弄着鱼,边开玩笑地问道。
哎哟,叔,绝对是水库里渔网捕上来的!你不信,你可以问下令武,他可是把车直接开到我的船边,帮着我把这些鱼从我的渔船里,装到他的车上来的。
令武是开三轮车的司机。
叔,真是水库里的鱼!令武严肃认真地看着老父亲,点头说道。
老父亲挑了两条三斤来重的鲤鱼,放到自己的大竹篮里:两条鲤鱼,一条春节祭祖用,一条吃年饭。老父亲对江说。
哦。江应道。
然后,四五斤重一条的红尾,老父亲又挑了八条:这些红尾炖起来吃特别鲜嫩特别香,春节的时候我们自己吃,也可以招待客人。老父亲对江说。
哦。江应道。
老父亲看着鱼想了想:今天的鱼好,就再挑些腌了晒起来吃吧。老父亲对江说。
好啊。江答道。
十几斤重的大青鱼,十条。十几斤重的大草鱼,十条。还有最大的那条二十多斤重的大包头鱼。
三十一条鱼,两千八百五十八块钱。老父亲的大竹篮装不下,剩下几条大青鱼和那条大大包头鱼,都装在一个大大的编织袋里。
我们叫个三轮车回家吧!老父亲很高兴地说。
江伸手拦了一辆三轮车。
回到家,老父亲把鱼全部倒在水井边的水泥地上。
老母亲拿了一个大木盆,切菜板和菜刀过来:老爷子啊,你买这么多鱼干嘛呀!老母亲看到满地的鱼,责怪道。但声音却是高兴的。
她把菜刀递到老父亲的手里,看着堆在地上的鱼,由衷地赞道:这些鱼真新鲜!
水库里的鱼,好吃。儿子爱吃!老父亲说。他拿了一个矮凳子,坐下来,开始剖鱼。
老家的风俗,吃鱼是不打鱼鳞的。尤其祭祖和春节吃的鱼,更是不能打掉鱼鳞,要有头有尾,只须去除掉鱼的内脏,再洗干净即可。
江坐在井沿上,看着老父亲剖鱼。从小时候开始,江就特别喜欢看父亲弄鱼。
鲤鱼和红尾剖肚子。
草鱼和青鱼从背部和头部整个剖开。
那条大大的包头鱼,父亲切下鱼头,鱼身也从背后剖开。
这个大鱼头炖萝卜,会特别好吃!老父亲对江说道。
嗯。那家里萝卜有吗?江问。
老父亲看看屋旁的菜园:菜园里种了很多。水分足,又甜。
哦。
把鱼切切好,就差不多花了将近两个小时。老父亲放下菜刀,想站起来,却是半天都直不起腰来。
江见了,赶忙站起来,跑过去一把搀起老父亲的手:爸,你慢点!
没事没事。老父亲抓着江的手,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。
你爸老了,腰不好了。老母亲从屋里拿来三袋盐,坐下来,把一条大草鱼,放进大木盆里,撒上盐,开始腌制的工作。
崽,你把那个竹篮子洗一下,把这些鲤鱼红尾和胖鱼头装进去,放到客厅里。老母亲边给鱼身抹盐,边对江说道。
好的。江望着老父亲:爸,你先回屋里坐着休息下吧!
烧年夜饭照例是老母亲的拿手好戏:红烧鱼,炖鸡,炖鸭,炖猪蹄,炖排骨,红烧肉,锤肉圆,粉蒸肉……江赖在灶台边,像小时候那般,老母亲赶也赶不走。
年饭不可以偷吃哈。老母亲边把烧好的菜装好,摆放在热热的灶台上保温,边笑着对江说。在老母亲的记忆里,江还是小时候那个,放学回家,没事就爱钻进厨房,乘她不注意用手抓了一口菜,塞进小嘴巴里就跑的小淘气。
可等老母亲一转头,江早已用手,不是这个盘里抓了一块就是那个碗里抓了一块,飞快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,有滋有味地偷偷嚼了起来。
老父亲坐在灶膛前,一边把火烧得旺旺的,一边看着偷吃的江,安祥的笑着。
江偷偷抓起一块五花肉,塞进老父亲的嘴里。
老父亲也偷笑着张开嘴,开心地嚼起来。
你这父子俩!很容易就被老母亲发现了,她气恼地笑着。
等饭菜开始飘香了,就开始贴红红的对联。老母亲端着米糊糊,老父亲拿着笤帚往墙上刷米糊糊,江负责往墙上贴对联。然后,关起房门,在大门里面放长长的鞭炮。老屋里,瞬时年味弥漫。等鞭炮放好了,一家人,在浓浓的硝烟中,落座,开始吃年夜饭。
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时候,外面各家各户吃年夜饭的鞭炮声,也此起彼伏地相继响起。
大家都开始吃年夜饭了。
老话说,大年三十的火,正月十五的灯。
吃完了年饭,接下来就是陪着父母守岁。一家人围坐在年三十熊熊的柴火旁,包红薯团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,然后煮现包好的红薯团当宵夜吃......直到十二点整,迎接新年的鞭炮声再次响起。
江终是有点困了。
崽,你去睡觉吧。老母亲说。
嗯,爸,妈,那我去睡了。你们也早点睡啊。江回房。他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,听见老父亲和老母亲依然坐在柴火旁轻言细语。
大年初二,开始走亲戚,喝喜酒.....母亲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,那慈和的笑容一直挂在她的脸上,霎时间好像皱纹也少了很多。
江的母亲是3月22日的生日。
江的父亲是7月19日的生日。
江陪疾病缠身的母亲过了她五十八岁的生日,又陪白发苍苍的父亲过了他六十岁的生日。
7月20日,一个朝霞满天的清晨,江再一次,背起了远行的背囊。
老父亲和老母亲说好了不送的,但就在江走出村口,最后回首的刹那,他蓦然发现,白发苍苍的父亲搀着枯发翻飞的母亲,正站在家门口前的那座小山丘上,站在带露的霞光里,远远地静静地凝视着自己。
望着那相依相搀枯槁消瘦的身影,泪水终是不可遏止地滚了出来,一滴,一滴,重重地滚落在脚下坚硬的旱土地上。
家有高堂,子不计远行啊。
江在心里给白发爹娘咚地叩了一个响头,就一个,然后转身,大步向山外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