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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香从小没受过教育，不会识字，20岁出头，就嫁给了同一个生产队的李作福。大家都传周香命好，能嫁给这么一个踏实肯干的男人。
男人没有不良嗜好，唯一的爱好，就是每天劳作完了以后，习惯性地点一支叶子烟卷儿解乏。
两人领证时，正兴人民公社。为了脱掉穷困，肯吃苦的劲头，在队上也是出了名，加上李作福手脚勤快，合伙挣来的工分比得上三个人的量。用工分换来的粮食和钱，除了用于日常花销，剩下的都舍不得用。俩商量好，将多余的钱全部藏在床底下泥巴坑里。李作福不放心，拿泥巴块盖了又盖。
花烛后不到一年，大女儿出生了。李作福把自己家里能看见的，自己能认识的字，反复研究，最终取名楠字。第一胎不是男娃，称得上是一件不算顶好的好事。虽没有延续香火，女娃成熟得早，用好了，能顶半个大人。
又过了几年，第二个婴孩落地，依然是个女娃，又正赶上农忙，名字取个“桃”字，就顾不得那么讲究了。
两个女儿的到来让夫妻俩有些荒神，于是合计着刨出床底下的东西，拿到场上换了一只肥鸡。经过沸水煮熟后整只鸡，即便是用家中最大的铁盆，在这“庞然大物”面前也显得小气，不是两只翅膀跃跃欲试，就是鸡屁股“翘首以待”。周香按了又按，好不容易像个贡品的样子，在提前准备好的白萝卜上插上香，摆在神位的方向，领着两个女儿，一边烧纸，一边振振有词。
兴许是一家四口的诚心打动了什么，又过了两年，小儿子终于出生了，李作福大喜过望，把早已在心里默念了几百遍的“光”字掏出来安在了小儿子的户口本上。有人问李，“光“，是光头的光么，李作福提高嗓门道，是光耀门楣的“光”。
到了1982年9月，计划生育被定位基本国策，从首都的会堂到偏远城市，再到农村，最后传到了周香的家里，对自己来说，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，但看着院子里玩耍的小儿，收紧的眉目一下舒展开来。
某日，天色转暗，李作福上完工回到家中，手里提着刚从队上老赵家换来的鸡蛋。周香接过，顺手取出一个放进快要煮好白粥的锡锅里，鸡蛋下水的瞬间米汤溅在了周香的手背上，周香象征性地缩了缩手，以示躲避。
等到饭菜上桌，每个人的胸前都放着一碗白粥。四方木桌中间摆着一碟咸菜，以及中午用猪油炒过的剩菜。两盘菜的种类看上去虽然不同，但如果放进嘴里砸吧，无论是哪一种，只需一小夹，就可以送走超出寻常的饭量下肚。
周香用长勺在锅里小心翼翼地搅了一圈，舀出白煮蛋。刚捞出的小东西，在周香的双手间来回倒腾后，被放在嘴边吹了又吹。等到蛋壳不再烫手后，周香拿着手中的鸡蛋，磕了磕桌沿，蛋壳碎了一个小面。周香布满暗黄茧子的手，就着碎了的外壳和那层薄衣剥掉了蛋壳。突然裸露在外的蛋白，直直冒着热气，与此刻所处的空间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周香把剥好的鸡蛋轻轻地放在了李光的碗檐边，鸡蛋顺着碗壁滑进了碗中。李楠在一旁望着这一切出了神，直到鸡蛋整个都没进了那碗白粥中。
李楠是老大，自从当了姐姐后，便承担起家务与照顾弟妹的活路。从做饭洗衣到割草喂猪，李作福没有给大女预留太多的时间，很快就从磕磕绊绊的引人招恨，到驾轻就熟的让人心疼。李楠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，唯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小伙伴约好去邻居家，一起蹲坐在黑白电视机前看《射雕英雄传》。
这天，为了能够痛痛快快地看完两集电视剧，李楠趁着父母外出，自己一大早就开始割草喂猪，然后清洗晾晒头天家人换下的脏衣服，再把劈好的柴火搬到灶炉旁边堆放整齐，做完这一切后，这才欢蹦乱跳地跑去邻居家和别人一同守在电视机前，等待熟悉的主题音乐声响起。
今天是黄蓉扮成假小子“调戏”傻汉郭靖，洪七公被黄毛丫头整蛊的剧情让回家路上的李楠兴奋不已，迫不及待地期待着下一次追剧时光的到来。
推开家门，一进屋便看到李作福阴沉着的脸，此时周香的默不作声让李楠的紧张增添了许多疑惑。
“去哪里了？”
“去张叔家看电视了。”
“谁允许你去的？”李楠攥紧了衣摆，闭口不语。
李作福看着眼前的李楠，面黄矮小，衣裳破旧，一副成不了才的长相，越看气越不打一处来，快步走到门边拿起门后的扫帚用力地朝李楠挥去，周香见此情景，不敢上前，只能默默祈祷李能适可而止。
李楠吃痛，跪在地上求饶，李作福不依，扫帚落在李楠身上的力度一次比一次沉重，直到李楠无法立起身子，李作福才就此作罢。李楠不解，瘫坐在了散落一地的扫帚须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