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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下无人。
老头忽然把许平安拉到一边,压低嗓音道:“小赵,火葬场的事千万不要往外说,虽然……确实锅炉里有一些不好的东西,隔间也有,厕所也有,呃……二楼也不少。”
他一番话没说完,许平安就忍不住眉头抽搐。
“当然。”老头连忙调转话锋,“不犯忌讳,自是平安大吉,棒槌犯了忌讳,那些东西也只是逮他去磕几下头,伤不及性命。”
许平安嘴角也开始抽搐。
回想周棒那副惨状,在老头嘴里只是“磕几下头”。
恐怕再多两下,他就得一命呜呼了。
“你来火葬场搬尸,吃这口阴饭,讨这笔偏门财,就要适应它……老头子先前说的那些事,你只要遵守了,保你性命无虞。”老头浑浊的眼珠从许平安身上移开,拍了拍手,“今晚先安心待在这里,干完这单活,顺顺利利,又能赚不少,够你们吃几顿酒了。”
话是这么说,但许平安凝视堂屋的棺材,总感觉一股冷风扑面。
老头的话不能全信,也不能不信。
他的身份至今还没确定,但从那些旁门之术上看,必然不只是火葬场负责人那么简单。
老头对自己应该有不少善意。
即便没有,许平安也只能待在火葬场,跟在他身边,走一步看一步。
彼岸更像一部电影,他需要演绎好自己的剧本。
稍微偏离轨迹,就会触发“肢解”,导致彼岸的崩溃提前降临。
老头身上藏着不少秘密,若能取得他的信任,不失为一条捷径。
许平安心思逐渐活络。
夜渐渐深,门外老鸦越聚越多,事主家属嫌它们聒噪,想扔石子赶走,却被老头制止。
“老鸦择巢有阴气,引颈叫开天上门,黑鸦临门并非恶兆,反而是祥瑞,它们是来接引老先生魂魄的。”老头说得煞有介事。
家属被他唬住,不再关注门外的鸦声。
这家人给的钱多,老头要亲自去给事主殓容。
按照规矩,老人尸体经过殓容,必须停到三更,等魂魄走全了,才能拉回火葬场,鸡鸣之前焚烧。
许平安无所事事,围着灵堂转悠。
灵堂里纸钱满地,十数根香烛映亮四周花圈,堂前挂着一盏大灯,照得周遭昏白,遗照上的老人明暗不定,尤其显得阴森。
灵堂搭得不算精致。
看得出来,事主逝世突然,必定不是善终。
“不知此人的死,是否与皮革厂有关。”
想了想,他凑到几个老男人身边,散了一圈烟,边搭话边端详四周。
拉过几句家常才知道,这些人都是远房,只会插科打诨,根本问不出线索。
许平安目光很快锁定一个人——全场唯一抹着眼泪的女人。
随口问出女人姓氏,许平安抱起一袋纸钱,走到女人身边蹲下,帮她一起烧纸。
“您是杨惠女士吧,节哀顺变,事主长寿而终,享尽天伦,也算喜丧了。”
女人看了他一眼,并不接话。
许平安叠好一堆金元宝,递给她:“我方才听那几个老叔说,老爷子早年撞邪,结了阴亲才摆脱邪事,真是流年不利。”
“老爷子也不容易,这么一把年纪了,还要去皮革厂劳碌,落得一身病,家里人怎么不劝一劝?”
杨惠叹了口气,眼神黯淡,终于开口:“估计是厂长带他走了……他俩感情很好。”
她将金元宝逐个放进火里,继续道:“结没结阴亲,我不了解。我这些年都在外面做生意,很少回家,也不知道杨叔病得这样重,我是嫁出去的,家里的事也不归我管……至于杨叔是否在皮革厂工作,我不太清楚。”
她擦了擦眼泪,指着一个女孩道:“你要是想问,可以问小赵,她是杨叔的远房亲戚,在厂里当过保洁,也住在附近,平时待人很有家教,你问的事,她兴许知道……”
女人的话并没有说完,她似乎与老人感情很深,泪水又一次决了堤。
许平安宽慰两句,顺她指引的方向走过去。
一个女孩背对着他,抓着纸钱往火焰里扔。
“你好……”
许平安嘴张到一半,就被女孩的目光打断。
她转过脸,眼睛清澈而深邃。
许平安凝视一会,恍惚感觉自己掉进了海眼,越沉越深。
这双眼睛很熟悉,似乎在现实中见过。
“你对我眼睛很感兴趣?”
女孩勾起嘴角,唤醒了沉思的许平安。
“你是修正者?”青年蹙眉,并不接她话茬。
“怎么称呼你?”女孩反问。
“长安,莫来火葬场员工。“
“嗯,我是皮革厂保洁员“赵雅楠”,你可以叫我无心。”无心抬手点了点坐在外面石阶上的寿纸店临时工,“那位也是修正者,庄北极,身份是厂长家属“包材”。”
许平安意外地瞥了临时工一眼。
无心所言并不出乎他意料,但他没想到,那青年得到的身份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重要。
他在现实调查多天,为此不惜潜入废弃厂房,直面那道怨念极重的黑影,差点赶不上彼岸花开,才获得“火葬场员工”身份,与厂长的交集也只有停尸间里阴阳两隔的一面。
庄北极能获得这般身份,想必现实中下了不少功夫。
不料无心轻笑一声,“无需奇怪,他是纯新人,怂得很,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。”
注意到两人的目光,庄北极扭头,朝他们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“我估计今夜不会太平……”许平安说出自己的猜测,“据我所得的线索,皮革厂就像一个诅咒,只要跟它沾上因果,无一善终……”
旋即他转述一遍“结阴亲”的故事。
“结合两者,作为皮革厂曾经的员工,又传出结阴亲这种诡事,死者与厂长关系匪浅,或许是皮革厂惨案知情者之一。”
“既然是特殊剧情点,也只能水来土掩,兵来将挡了。”无心倒是乐观,被火光照亮的脸波澜不惊,柳眉舒缓,“我的身份看似重要,实际获得的线索并不多。”
“你所描述的结阴亲,我也是第一次听说。但这两天我的确打听到一些传闻,据说这家的老爷子早年与厂长交好,后来不知为何,被雇入厂里,跟一些老员工结了仇,没领多久工资就一命呜呼。”
“现实,我从朋友那里得到线索,据说三十年前这个城市发生了一桩惨案,朋友母亲恰是案发地的保洁,生下她不久,便精神失常了……似乎也与工厂有关。”
“我饰演的角色十分内向,人际关系很差,之所以留在皮革厂工作,也是因为杨老爷子,两人应当是远房亲戚,虽然关系不错,却鲜少来往。”
“当前我唯一获得的线索,是厂长之死另有原因,幕后黑手非人力可敌,它们在这个城市,盘踞了很久。”
不知为何,无心对只有一面之缘的许平安极其信任,三言两语就把收集到的线索全交代了。
许平安有些不适应。
以往的彼岸,修正者之间虽无直接的利益冲突,但为了生存,为了夺取更好的“阿赖耶识果实”,免不了明争暗斗,勾心斗角。
相比那些人,无心简直是世外桃源的一汪清泉。
当然,她或许有所隐瞒。
但从那双眼睛里,许平安看得出来,至少她对自己毫无恶意——他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的眼眸。
“还有一些事我不能直言,只能说,非真非伪,去伪存真。”
无心说完,不再开口。
许平安陪她烧完所有纸钱,坐在一旁沉思。
由果索因。
无心饰演的“保洁员”,可能获悉了某些信息,也许是厂长死因,皮革厂的密辛,甚或临峡市的真正诡异,但在彼岸束缚下无法直接述说,就像她朋友的母亲,已经被吓疯,不能开口。
不过她给的八个字太玄。
许平安绞尽脑汁,一时半会也没有头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