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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幕月夜色中,一人倾吐心声,一人却颇有嗔言。沉默片刻后,荼蘼在那人宠溺的哄劝下侧过脸,将泪目藏去了幽色中。
“北玉…..”
“你….可知今夜我有多后怕?”
她回过粼粼湿目。
“宫中人皆以为你因病而逝。”
“而你却…..”
哽咽中,她满腔难言。
“你…..就不怕被圣上…..”
“发现些端倪…..”
…..
“端倪?”
北玉抱手,嘴角笑意甚了几分。
“我乔装入宫,骗过了六局四司,骗过了老奸巨猾的李继。”
“你又怎知那高高在上、未曾正眼瞧过我的皇帝…..就能发现端倪?”
北玉虽作出一贯自信满满、意气风发之态,但有一瞬,她忐忑不安的心中又想起了那唯一一次被戳穿的经历……她想起了那过目不忘、天赋异禀的少年,想起了那少年关切而清澈的眼眸…..
(“那臭小子……”)
转念间,一股不甘与羞愤浮上心头,莫名狼狈下,她速将那人腾出了脑海,转眸对上娇羞美人,随即又慰以悦色。
“荼蘼,这几日我数次入宫寻你。”
“只为封禅礼近,向那皇帝老儿寻些封赏。”
“事成之后,携你出宫、与你远走高飞…..”
她侧去荼蘼身边,欲从那神色中探去一二。
“今天…..你这是怎么了?”
“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?”
北玉虽心中躇疑,却还是好言相哄了起来。
“可是…..”
“那赵元侃又欺负你了?”
一番试探下,荼蘼一味摇头。
“那可是有人,与你说了些什么?”
疑光之中,荼蘼面色略显痛苦。
“我…..我没事。”
女人侧目,目光不愿再与那双眼睛继续追躲下去。
“我…..”
“我只是想不通、这、这数年,你早得金玉锦帛、赏银千两,我们…..”
“我们若为出宫…..”
“已足已一生吃穿无忧。”
“如今为何…..”
“为何还要再行如此冒险之事?”
此话既出,北玉方挂笑容的脸庞突而凝固了一般…..
她未曾想到,这一向听顺于自己、尽在掌握中的女子,不知何时,竟对自己的“承诺”存了莫名疑心…..
“我…..”
“若告诉她真相…..”
“她…..”
“会如何作想?”
“而她…..”
“而她可会被我…..卷入危境?”
踌躇中,北玉有口难言,亦有满面不忍。
荼蘼瞧其面色有难,唯恐自己戳穿这一切,自此她会将自己疏远…..她垂下目光,满心患得患失起来。
“不…..”
“不知为何…..”
她转言。
“这几日,我…..”
“我心中始终不安。”
北玉泛开淡淡笑意,温柔道:
“你…..”
“可是怕我擅出王府之事被那守卫之人发现,对我不利?”
她含笑狡黠。
“此事你放心。”
“如今我伤已好全。别说围守重兵…..”
“就算是那武功高强的范鄂,亦未必是我对手。”
….
“我知你身手了得。”
“但…..”
….
“但?”
还未等荼蘼说尽,那琥珀般的瞳仁又一次追进了自己眼中。此人凝视暧昧难断、扣人心魂。荼蘼一心克制,心口却悸动不已…..往日与她所行缠绵悱恻之事,似乎又不受所控地萦绕在了脑海中…..
“她虽为女子,却让孤苦无依的我感觉到了…..”
“这世间从未有过的片隅温暖。”
“我本以为自己所敬所爱之人,一直是那人…..”
“但不知何时,不知不觉间,我这心…..却愈发向一女子沉沦…..”
“即便、即便知道她真心难断…..”
“即便、即便知道她曾生出与我避嫌之心。”
“但我…..我却还是…..”
“害怕她离开,害怕她的“偏爱”不复存在。”
“为了她…..”
“我…..”
“我甚至可以舍弃所有、不顾…..”
…..
“荼蘼?”
“荼蘼?”
北玉的疑问将自己从恍惚中唤醒,荼蘼深缓了口气,方似下定了艰难决心。为了眼前人,为了这在世上唯一亲近自己之人,哪怕她的爱意参杂了他意,她的关切隐藏了心中一隅…..她还是愿意为了她,为她倾尽自己的一切…..
(“我只愿她好好活着…..”
“我….”
“只要她好好活着。”
“北玉…..”)
萧瑟夜影下,斜影泪垂。北玉温柔俯望,手握上了女子双臂…..徐徐清风吹开两人衣裙,将双双倒影交缠去了苍霭胧月之上。
…..
月影下,这一幕投于寒洌的瞳中,树影阴蔽处,女人威仪转目,裙裾重重回扫在了石径之上。
“娘娘,正如您所见…..”
“奴才受命打算清算松月阁之时,方发觉那舞伎…..”
犹豫片刻,宦者又继道。
“与宛乐师走得十分密切…..”
女人余光那身影上移转,疑光透来了几分不可置信。
“宛乐师得娘娘提拔,曾任职至大司乐。”
“只是这入宫上任不过数月,却…..”
“却不知为何,突染疾症、遭逐出宫。”
郭槐娓娓道来,神情亦是匪夷所思。
“奴才曾一度听闻,乐师早已病逝于宫外…..”
…..
“如今,不知为何…..”
“会毫发无损,出现在这里?”
郭槐惴惴不安话毕,女人却将凝眉忧目又投向了两人幽暗的私会之所。
“他们究竟…..”
“是男女私会,还是…..”
“另有所图?”
“娘娘您…..”
宦者说至心中疑虑,刘娥面色愈发凝重,隐咽了几分不忍与矛盾。
“此事…..”
“可与亲王殿下有关?”
刘娥迈开脚步,似将心中痛意掩藏去了心底,而郭槐追于女人身后,步步紧跟而上。
“娘娘?”
…..
“本宫…..”
刘娥的眼中浮出了若干凝思。
“突想起七年前,宫中白衣刺客一事,不仅荆王府之人未被查究,这案子,至今亦未有着落…..”
“本宫,亦听闻…..”
“这松月阁的舞伎…..乃万寿长公主赵玉良所献。”
“而荆王妃为讨她义兄欢心,又将她送进了宫中…..”
“若…..”
“这一切…..皆是他之预谋,狼子野心…..”
回垂目光间,郭怀惶恐俯身。
“不过娘娘您…..”
“可还记得当年…..”
“当年那宁保曾将军谋反之案?”
刘娥默滞片刻,点头,郭槐又斟词酌句了下去。
“宁保曾曾任枢密院要职,与荆王结有半子之谊。”
“听闻他当年曾隐劝荆王报弑母之仇,却被殿下严词拒绝。”
“而后…..”
“奴才更听说,二人意生分歧不久,是亲王殿下背信弃义,授意亲信门人弹劾将军,将将军致于了不义之地,更任由审刑院将其亲眷几十人等连坐处以极刑……”
“若荆王…..”
“真怀有不臣之心,当年…..”
“当年他又为何如此多此一举?”
面对郭槐之疑惑,刘娥沉下面色,嘴角浮动了几分讽意。
“当年…..”
“若非他如此狠绝,皇上…..”
“又怎会放心将那金锏交与他手中?”
女人眸透不信,更对那人的做法有满腹恐惧。
“那人….善度人心、深藏若虚。”
“利用至亲之死博得元侃信任。”
“多年来,又在元侃面前故掩锋芒,一边不动声色地牵制于我。
“他若行于刀刃之路,却无悲无惧,游刃有余。”
“而我…..这些年…..”
“除了维稳旧势人力,根本无回旋之他力。”
忆起这回朝数年发生的桩桩件件,刘娥不堪忍受,更深觉疲惫。
“所以…..”
“若他真有筹谋,让这些手下间探掀出些风雨……”
叹息下,刘娥又迈脚步。
“倒兴许是抽丝剥茧的…..”
“绝佳之机。”
回眸之时,郭槐惶恐俯身。
“但娘娘,奴才、奴才总觉此事…..”
…..
“对了…..”
女人疲惫无暇顾及亲信疑惑,只放下袖笼,回过了漠然目光。
“后日…..封禅祭礼将至,出发之日,圣上与本宫、朝中文武大臣,皆出宫行往奉符。”
“途径兖州境内落脚行宫之时,因临济水、多山地,故纵有重兵把守……”
“亦不如宫中这般壁垒森严。”
女人闭目寻思,话语行间皆透着淡淡斟酌。
“你…..”
“暂且…..”
…..
一番低语后,郭怀虽低头犹豫,却还是无奈领命。
“奴才明白。”
“奴才…..”
“这就着手安派人手。”
“待一切布置妥当后…..”
“还听娘娘发落。”
刘娥略含倦意地点了点头,脚步朝那被月光照得蹭亮的石子路缓缓迈了出去…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