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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作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曾祥云那番沉甸甸的话语砸得凝滞了。悬浮的颜料颗粒在穿过高窗的斜阳里无声地打着旋，折射着细碎、脆弱却异常坚韧的光。
陈舟掌心那些冰冷的碎片似乎也在这奇异的光尘笼罩下，褪去了几分暴戾的棱角。
林小满画笔尖端那滴凝固的猩红，像一个悬而未决的句点。高台上的赵亦安，身体前倾的弧度凝固了，深邃的目光扫过光尘，扫过碎片，扫过那滴猩红，最终，落在了曾祥云那张沟壑纵横、此刻却燃烧着某种近乎悲壮火焰的脸上。
曾祥云佝偻着，站在光尘与碎片的交界处，像一座饱经风霜却依然倔强的界碑。他浑浊的眼中那点星火，灼灼地逼视着三个年轻人，也仿佛穿透了这间堆满天才与混乱、野心与挫败的工作室，投向一个更为汹涌澎湃、也更冷酷无情的洪流。
沉重的寂静被一声极轻微的、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叹息打破。不是来自那三个年轻人中的任何一个，而是来自工作室角落阴影里的沙发。
宋安缓缓站起身。他刚才一直隐在角落，像一幕激烈戏剧的忠实观众，沉默地观察着这场由绝望、灵光、冷漠和最终爆发的怒吼构成的冲突。他脸上惯常的、带着一丝商人式审视的平静被打破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。
他走到曾祥云身边，目光同样扫过那悬浮的光尘、陈舟掌心的碎片、林小满凝固的画笔，最后，定格在赵亦安高台脚下那几张散落的稿纸上——那背面惊鸿一瞥的、带着已故天才气息的神秘草图，此刻被压在几张普通稿纸下，只露出一个倔强的边角。
他转向曾祥云，声音低沉而清晰，带着一种破开迷雾、直指核心的锐利：“曾老师，您的话……振聋发聩。”他顿了顿，似乎在消化那番话的重量，“碎片……拼凑……”他咀嚼着这两个词，眉头紧锁，“这间屋子里的碎片，是天才的灵光一闪，是绝望的孤注一掷，是冰冷的计算推演……您说，时代不会等任何人，单打独斗只会被碾碎。”
宋安的目光越过曾祥云，投向阴影里那张单人沙发。一个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，只有指间一点雪茄的暗红火星，在寂静中明灭不定。
“霍桑，”宋安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穿透粘稠空气的力量，清晰地传入阴影里，“刚才发生的一切……曾老的话……还有，”他抬手指了指那些悬浮的光尘，又指了指赵亦安的稿纸，“这些……‘异常’。它们搅动了我脑子里的很多想法。但最核心的一个问题，像根刺一样扎着，不拔不快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，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去触碰一个庞大而未知的领域。阴影里，雪茄的暗红火星微微抬升了寸许，表明霍桑在听。
“霍桑，”宋安的声音沉甸甸的，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探寻，“我想知道——不是道听途说，不是新闻简报——我想知道，此时此刻，全世界范围，对人工智能的研究，究竟走到了哪一步？有哪些真正的玩家站在了棋盘上？他们手里，又捏着什么样的……棋子？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？”
他环顾这间充满象征意味的工作室：“我们在这里争论碎片的价值，讨论拼凑的可能。但外面，那场关于未来、关于力量、关于智能本身的角逐，是不是早已超越了我们的想象？
它……真的还在等我们弯腰去捡拾地上的碎片吗？还是说，有些人，已经用我们无法理解的材料，铸造出了全新的武器？”
问题抛了出来，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深潭。悬浮的颜料颗粒似乎都因这凝重的气氛而放缓了飘落的轨迹。
陈舟下意识地又握紧了掌心的碎片，林小满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，赵亦安的目光，第一次真正地、带着审视的意味，投向了阴影中的霍桑。
曾祥云则看着宋安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，像是欣慰于有人问出了这个关键问题，又像是对即将揭开的答案感到一丝本能的忧虑。
阴影里，霍桑动了。
那点雪茄的暗红火星被摁灭在一个随身携带的金属烟灰盒里，发出细微的“嗤”声。接着，他整个人缓缓地从那张深陷的沙发里脱离出来，像一头从蛰伏中醒来的老兽。
他没有立刻走向光线充足的区域，而是依旧站在那片模糊了轮廓的暗影边缘，声音低沉沙哑，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：
“宋总，你的问题……很及时。”他顿了顿，似乎在组织语言，又像是在衡量该透露多少，
“外面那场角逐？它从未停止，而且……正在以指数级的加速度，把我们所有人都卷入其中。至于弯腰捡碎片……”霍桑发出一声极轻微的、意义不明的哼笑，“有些人确实还在摸索，但真正的巨兽，早已在铸造通天塔了。”
他向前迈了一步，半个身体暴露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线中。那张脸依旧棱角分明，只是此刻在光线下，那些深刻的纹路仿佛被注入了更沉重的含义。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，扫过众人，最后定格在宋安脸上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穿透力。
“全球格局？”霍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，“2019年，这场‘智能竞赛’的版图，清晰得残酷。三极鼎立，壁垒森严，每一极都在疯狂燃烧着资源，驱动着引擎。”
“M国——前沿探索与资本狂飙的绝对高地。”霍桑的语速平稳，却字字千钧，“硅山，是他们的圣殿，也是兵工厂。talk，这颗被谷歌重金供养的明珠，早已不止于下棋了。想象一下，如果我们能精准预测蛋白质结构，新药研发、疾病治疗……将是翻天覆地的变革。
他们还在玩更‘硬核’的游戏——星际争霸II。训练AI在瞬息万变、信息不完全的战场上做出最优决策，这离真正的战场指挥，只有一步之遥。”
“至于Openingai，”霍桑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，“他们的GPT-2，就像一个突然闯入语言王国的野蛮天才。它写新闻、编故事、生成代码……流畅得令人头皮发麻。
但它的力量太不可控，像个随时会暴走的幼神。所以，他们小心翼翼地‘阉割’后才敢放出来一部分，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——力量越大，枷锁越重。马斯克的Neuralink，更是直接朝着人机共生、意识上传的终极幻想狂奔，在活体大脑里植入电极阵列，挑战着伦理的极限。”
“除了这些明星，还有无数资本催生的独角兽，在计算机视觉（CV）、自然语言处理（NLP）的各个细分赛道上冲刺。波士顿动力的机器人，每一次新视频发布都像一次技术恐吓。
而五角楼的DARPA，是这一切背后若隐若现的巨大推手和买单人。他们的‘AINext’计划，目标直指军事优势的绝对代差。钱？技术？顶尖人才？M国拥有压倒性的‘富矿’。”
霍桑停顿了一下，似乎在让这庞杂的信息沉淀。他走到工作台旁，随手拿起一个被陈舟之前拍桌子震倒的空颜料管，在布满划痕的木质台面上无意识地滚动着，金属管身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轻响。
“o洲——伦理紧箍咒下的精密匠心。”他的声音继续响起，语调中多了一丝冷静的分析意味，“他们像是带着镣铐的舞者，优雅而审慎。GDPR就是那副最沉重的镣铐，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所有想触碰用户数据的AI公司头上。
但这并未扼杀创新，反而逼出了一条不同的路。”
“DeepMind虽在伦城诞生，但它的根早已深深扎在谷歌的土壤里。o洲本土的骄傲，是像f国的MistralAI这样的存在。他们专注于打造更小巧、更高效、更‘节能’的模型，不追求GPT那样的庞然巨兽，而是在模型的‘绿色’和实用主义上精雕细琢。d国的工业4.0战略，核心就是AI驱动的智能制造。西子、博人这些巨头，将AI像精密齿轮一样嵌入他们的生产线和工业设备中，追求的是稳定、可靠、可解释的‘嵌入式智能’。‘可解释性’是他们的执念——一台机器为什么做出某个决策？必须能追溯，能理解。这是严谨，也是枷锁。”
“o盟委员会，一面高举伦理大旗，投入巨资建立全球最严苛的AI监管框架草案，试图为这匹野马套上缰绳；
另一面，又不得不咬牙投入‘数字o洲计划’的巨资，试图在基础研究和应用转化上追赶，生怕在这场决定国运的竞赛中被彻底甩开。他们的困境，是理想与现实撕扯的缩影。”
滚动的颜料管停下了。霍桑的目光，如同实质般转向东方。
“华国——国家意志驱动的狂飙突进。”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，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分量和节奏感，仿佛敲击在沉重的战鼓上。“这里，是规模与速度的奇迹之地，是‘举国体制’在数字时代最震撼的演绎。”
“‘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’就是最高指令，是点燃整个引擎的火炬。它清晰地划定了三步走的战略目标，到2030年成为世界主要AI创新中心。
